曹景建
这天,“发之秀”假发专卖店来了一个中年女人。那女人东瞅瞅,西瞧瞧,还不时驻足仔细查看,挑选得十分细致,但她都是轻轻摇头,似乎一件也相不中。
冯晓婷是这家店里的资深店员了。由于手头一笔账老板催得急,而且看女人的穿着打扮,也不是那种需要买假发的人,就没有走上去招呼顾客。但是她一心二用,眼睛时不时地瞄着这位女顾客。
终于把账做完了,冯晓婷走过去,不热不冷地说:“大婶,您挑了这么久,还没挑好啊?”
那个专注挑选假发的女人被突然出现的冯晓婷吓了一跳,挤出一丝笑委婉地说:“妹子,别叫我大婶,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冯晓婷改口称呼大姐,女人笑了笑,问道:“这是你们所有的假发发型吗?还有没有别的?”
这句话让冯晓婷浑身不自在,白了她一眼说:“你去打听打听,这偌大的城里,还有哪家假发店的货有我们‘发之秀的全,有我们‘发之秀的美?”
“妹子,别生气,我就是冲着咱们这个店的名气慕名而来的。但是,确实没有我想要的发型。”女人赶紧解释。
冯晓婷心里很不爽,指着女人干枯杂乱的头发,嘴上不留情地讽刺说:“你的头发虽然看来也没保养过,但是返璞归真嘛,尤其这几根白发,夹杂其间,多有沧桑感啊。现在很多人还故意染成白发呢。”
女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但是还是赔笑着说:“妹子,你又误会我了。我,不是给我买假发,是,是给我女儿。”说到这里,她挂了哭腔,“她,她才十三岁,就,就遭了这个该死的白血病。医生说,她可能熬不过这个夏天……”
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堆着无限忧伤的女人,冯晓婷突然愣住了,交叉抱在怀里的双臂不由得垂了下来,把身旁的一把椅子挪了过去,放到女人身后,按着她坐了下来。
女人抹了把眼泪,掏出一个老式的旧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指着一个光头的女孩子说:“没办法,化疗,必须剃光。”说完,叹了口气,“我女儿叫小梅,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爱画画,是个爱美的姑娘,这段时间天天给我说,要是自己能有一头长长鬈鬈的秀发,每天心情不知道该有多棒!”
冯晓婷轻声问小梅到底想要哪种发型,这么多没有一个符合的吗?女人便说不是她挑剔,是太想满足孩子的心愿,不想给孩子留遗憾,并说这孩子十分迷恋韩国的郑丽媛,想要她那种发型。
冯晓婷因为职业的原因,对当今的时尚发型自然是烂熟于胸。这个发型是新式的,已经有两三个客户预订了郑丽媛这样发型的假发,老板也把订单给厂家发过去了,估计这几天就可能发货了。
想到这里,冯晓婷实话实说:“这种假发,厂家还没有开始量产,可以说是限量版,虽说店里马上就有了,可是都是别人预订的。你看,要是不嫌晚点的话,你再等等?”
女人脸色顿时暗淡下来,失望地说:“多想让小梅早点戴上她心爱的假发啊!这孩子命太苦了,爸爸在她九岁时就得急性心肌梗塞死了,现在她又……”
冯晓婷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好,便让她稍等片刻,她去给老板打电话,问问他能不能让别人预订的假发先满足她。
冯晓婷走到柜台,用电话刚把事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老板说:“我知道这个发型后续肯定会火,我在顾客预订的基础上,又让厂家加做了几件,你就放心吧。”
冯晓婷把好消息转述给她。女人露出难得的笑容。随后她又小心翼翼地问这款假发得多少钱。冯晓婷报了个价,立刻把她惊住了。
女人慢慢地从油腻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票子递过去说:“这都是这几天替人家楼盘发传单挣的,去除给孩子的伙食费,就剩这一百多了。剩下的,能不能分期?孩子的病花销太大,现在我都欠亲戚一二十万……”
女人的话直刺人柔软的心脏,冯晓婷打断她的话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先给老板反映一下你的情况,如果他不答应,这钱我先给你垫上!”
女人激动地起身就要跪下,被冯晓婷一把拉住。女人告诉晓婷,自己名叫泥春花,为了证明,还特意掏出身份证给晓婷看。晓婷留下泥春花的联系方式,让她回医院等消息,然后又立即给老板汇报去了。
老板听了冯晓婷的话,沉默了一会,突然说:“晓婷,你聽着,这个白血病孩子的假发,我一分钱不要,就算送给她了。另外,我还要把假发亲自给她送去,到时候我还有两千块捐款!”
冯晓婷乐得当场跳了起来,大喊:“毛老板,你真真是活雷锋,大善人,么么哒!”
“不过,现在骗子太多,你可得实地给我考察清楚喽!”毛老板嘱咐道。
冯晓婷觉得毛老板讲得有理,第二天便早早地来到泥春花所说的那家医院。她多了个心眼,直到走到住院楼下,才给泥春花打电话,说临时路过来看看小梅,让她下来接一下。
打完电话,冯晓婷就开始等泥春花。她想看看泥春花多长时间才能来到。要是时间长或者从医院外面来,就十分可疑了。
没想到,三四分钟后,泥春花匆匆地从住院部大楼口出来,抓住冯晓婷的手说:“感谢你百忙中来看小梅,只是你先不要透漏真实身份,我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冯晓婷一听就明白了:“放心,我就说我是一个心理疏导志愿者,来和小梅聊聊天。”
一进病房,一个拿着镜子的光头姑娘马上把镜子藏到床垫下。泥春花小声说:“这孩子这几天把那面镜子藏了起来,说不想看到自己光头丑陋的样子!可是我心里明白,她不想让我伤心,其实她有多爱美,我太清楚了。”
在聊天中,冯晓婷发现,小梅很乐观,对待自己的病情也很坦然,就是言语中流露出对母亲的愧疚,说这病榨干了妈妈的一切。
冯晓婷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多么可爱懂事的姑娘啊,上天对她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这天,小梅要的那个假发到了。毛老板开车带着冯晓婷早早地来到了医院,按事先说好的,泥春花也按时在住院楼门口处等待着。
这时,突然一个陌生的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专业相机。
冯晓婷问来人是谁,毛老板悄悄地说:“这是市晚报记者,我专门请来的,这是一个绝佳的宣传咱们‘秀之发的机会啊!”
冯晓婷气鼓鼓地就要发作。这算什么啊,虽然是办好事,但是这么利用那个可怜的小姑娘,太不地道了吧?但是守着这么多人,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当来到病房,泥春花拿出那款假发时,小梅果然两眼放光,她戴着假发,笑得像朵花儿一样。那个记者赶紧咔咔地照起相来。
突然,小梅把假发又摘下来还给妈妈:“我戴一下就行了,妈妈退了吧,太贵了,我不让你再给我花钱了!”
正当泥春花想把真相告诉她,这是毛老板送给她的惊喜时,就见小梅从床垫下拿出一面镜子。
小梅她指着镜子上描画的一个假发,笑着说:“妈妈,你看,这是我这几天偷偷画的。隔壁那个过世的姐姐留给我的画笔,真好用。怎么样,我画的和真实的发型很像吧?”
说完,她伸直手臂,把镜子举到头前,让脸蛋照进镜子,笑着说:“这样我就不怕天天照镜子了!”
那个稚嫩的脸蛋,和镜面上画出来的假发天衣无缝地贴合在一起,真的就像她戴上了一顶美丽的秀发,似乎镜面上假发还随风飘着……
这时,病房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好大一会,毛老板轻轻拉了拉晚报记者的衣角,小声说:“别照了,我不能借这事宣传我们。”说完,他趁人不注意,默默地把一个红包塞到小梅的床铺下面,把那顶假发也留下了,拉着冯晓婷和记者轻轻地退出了病房……
(题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