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四川的。
四川的好啊,电工已经顺利地夹出了电线里的铜丝,正将新的电表外壳拆卸开来,将铜丝伸进电表内部的接线卡子上,他一边用起子拧着螺丝,一边感叹,四川女人好,皮肤好,人又温柔。
呵,挺了解四川女人的嘛,您呐,是不是也处了个川妹子?李文俊轻声地吹了一下口哨。
那倒没有,电工说,不过我一个好朋友谈了个四川妹子,那女人啊可把他宠得不得了,给他今天买新衣明天买新鞋子,你要是怠慢她男人一点,她会和你拼命。
是的,李文俊说,是那样的。他又吹一声口哨,连他都觉得这口哨声很轻佻。
跟她在一起很久了吗?电工接上了线头,将新电表的外壳罩上去。
六个月了。李文俊说,他心里很高兴把和陈思思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给替换掉了,他心里想,怎么这么容易就替换掉了呢?半年了。他又补了一句,他感觉到心里像一片宽阔的湖泊,爱情的波浪一波波地冲刷着他。
不过,听说川妹子也容易吃醋哦,她看管得紧吧?电工转换话题的同时也在转换手里的动作——又开始抡着榔头敲打固定螺丝。
李文俊又眯上眼看着上方的电工。李文俊说,她挺好的,少量吃醋有益于健康嘛,您说是吧?他说着,手心里都有了汗,但电工没有丝毫怀疑,他停止了敲打,用电笔测量着电表的电压。李文俊听见他从天花板上空洞里传来他走了样的声音,嘿,兄弟,好炉费炭,好女费汉,你可要注意身体哟。
这个玩笑虽然有那么一点过,但从中透露出的那么一股子微微的妒忌,让李文俊不禁高兴地哧哧地笑出声来,而且他觉得这时也只有这么一笑才能缓解他的紧张,哈,哈哈——他笑得乐不可支。
电工却突然问他,是不是经常跳闸?
李文俊煞有介事地点头。
你们最好再安装一个漏电保护器,这样比较安全一点,我今天没带,你要需要可以打电话给我。电工合上电,按了一下电灯开关,灯亮了,再看看电表,然后跳下木凳。好了,你看。他说着又按了一下开关,灯又灭了。他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头,起子、钳子、胶带什么的。
李文俊好像觉得他们的谈话不会就这么结束,前面的话题还没有完呢,他想接着那个话题往下说,我身体好着呢,费不了,我是跑销售的,我经常出差,每次出差回来,她都要炖乳鸽给我吃呢,哎,我可告诉您,炖乳鸽绝对比红烧乳鸽味道好了去了。他吧嗒着嘴,想引起电工的注意。
但不管是身体问题还是乳鸽味道,电工好像都没多大的兴趣,大概是大功告成,他急着要走,所以顾不上说话了,他毛毛躁躁地把工具归拢好,冲到水龙头前洗手洗脸,然后看看手机,说出了费用:二百一。
二百一。李文俊重复了一下,心里有点沮丧,他们的话题还没有结束呢,而且他心里在犹豫着,二百一,这可是他兜里几乎全部的现金啊,怎么办呢,刚才跟这个多嘴的电工说了那么多愉快的谎言,现在怎么好把女服务员叫起来说付费的事呢,还能怎么办?他装着十分镇定并理所当然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侧过身,不让电工看清楚他钱包的干瘪,付了钱,他心里想,这笔钱本来就是应付在北京的最后一夜的,消费在这儿也算对路——这该是这几张钞票的宿命了。
电工穿过他们睡觉的卧室往外走,女服务员还没有醒过来,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电工经过时似乎特意朝床上看了一眼。李文俊说,慢走,您呐!他心情又好了起来,多亏了这个电工,让他在北京的最后时刻又获得了“爱情”,要是没有这个电工,他在北京的最后时刻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他希望这个贫嘴的电工这个时候能和他再贫几句,再侃侃有关四川女孩的话题,虽然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女服务员是不是四川人,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电工却没有停步,甚至连一声再见也没说,就背着他军绿色的电工包走了。
李文俊在北京的幸福生活的唯一见证者、知情者、合谋者,可能也是唯一的妒忌者,就这么走了。李文俊靠在门边,歪侧着头,听着电工的脚步声响在楼道里,从重到轻,最后归于沉寂。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他还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不动,他觉得有一种深深的孤寂在他耳中轰鸣,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我得走了,他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女服务员,他想,要是和她告别的话,就要把她叫醒,那就要叫她的名字,但他到现在才发现,他竟然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向自己介绍过?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昨天晚上她曾经告诉过他,可他因为酗酒没能记住。
李文俊迟迟疑疑地走到女服务员床前,他看见她这会儿换了一个睡姿,两手高举过头,两脚交叉叠起,身体呈现一个很美的曲线。她身上原先盖着薄薄的床单只裹住了她一半体积,露出来的部分,有手臂、腰肢、小腿、脚背,她的皮肤很白,甚至能看见手臂上的血液的涌动,李文俊盯着她看,看着看着,她好像变成了一尾人鱼,在床单的波涛里自由而灵活地游动,甚至一个鱼跃,将水花泼溅到他身上来,随后她哈哈大笑起来。李文俊抖了抖身子,像是要抖落一身水花,可是女服务员仍旧睡得很熟,李文俊希望这时候能发生点什么事,让她醒过来,同时又感到深深的遗憾,为了可能发生,又没有发生,而以后再也不会发生的一切,因为跟那个电工说话时他已经拥有了这一切。
等我回到老家,也许,我会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在北京的所有的事情,包括现在这件事,他想,而现在,我要走了。
李文俊看看手机时间显示,要在12:37之前从北京的北五环赶到北京南站,时间已经不宽裕。回见,您呐!他轻声对依然熟睡着的女服务员说,然后他轻轻地带上房门,站在门前他又转身说了一句,回见,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