镶嵌着鱼和水草图案的落地玻璃,让人在室内也总有种被暴露的感觉,而遮光布的窗帘或许就能遮挡住所有的隐秘。
每天午后三点钟,史林华都会坐在酒店里面,倚着往两边拉开的窗帘边沿,隔一层玻璃望着大街出神。酒店前面就是一条大街,往西去二三公里,可以到达休闲娱乐中心、新华书店、检察院、游乐园等地方,往东这边街道越来越窄,直到大街的尾端,两边是几间民房,偶尔有两三片菜地,再尽头是一条泛着青黑色的大河,河水缓缓地从邻县一路流来,不久之后就会注入海里。
这酒店虽说是开在城里,其实是临近城郊接合部了。这个时候是每天里最空闲的时候,中午的客人早就走了,各个包厢的卫生也已经打扫好,晚上客人们要用的餐具都准备齐全了。吧台里有一台电脑,史林华不太会用,每次看到何燕用电脑聊天她就觉得无聊,只见她指甲涂得鲜红的双手,手指啪啪啪地敲动键盘,发出一串串刺耳的声音。而今天,她中午陪客人多喝了几杯啤酒,正趴在那里酣睡。厨房间里也没有动静,那个叫翔子的厨师一定又到隔壁的五金店里打牌去了。他没事总是去那边打牌,几乎每个月的工资都做了赌资,看来这个月过不了几天又要向老板娘预支下一个月的工资了。现在厨师不好请,他在这干了四个多月,时间算是很长了。老板娘宠着他,她和何燕都看得出来。而现在老板娘自己也闲着,她吩咐了她们两人的活之后就挎着那个墨绿色的挎包出了门,现在她一定在虹桥商业街的一家家时装店里闲逛,以消磨掉这漫长的一下午时间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么些事,史林华是不会到城里来的。
她是招女婿的。十多年前,由媒人做媒,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做了上门女婿,入赘到大障村,成了她的男人。虽然并不是包办婚姻,但招女婿总比不得女孩子出嫁来得顺当。婚后第二年她生了女儿。还是男人起的名字,叫萁萁。男人因为是嫁过来的,也不当家,家里处处得她来作主。萁萁三岁的时候,史林华的父亲得了肺气肿,断断续续看了三四年的病,掏空了家底,最终还是走了。
爸走后不到半年的时间,男人开始变了。他在镇上的一家个体工厂里打工,以前是下了班回家的,慢慢地就变得不再按时回家,甚至发展到夜不归户。起先她也去找过几次,发现他不是在镇上的小酒馆里和人一起喝酒,就是跑得人影也找不到。他上班开的是一辆五羊本田的摩托车,史林华哪能追得上呢。再后来就听到了传言,说她的男人搭上了镇上的一个寡妇,寡妇做的是理发店的生意。说是理发店,其实就是按摩、洗脚之类的服务,不久这寡妇的店就关张了,寡妇和史林华的男人一起消失了,就连她男人最要好的朋友都不知道他和寡妇到哪里去了。
家里就剩下了祖孙三代女的,这日子过得真不是滋味。整整一年后,男人竟回来了,一副落魄的样子。本以为他在外面受苦,会安心在家里待着的。不料他在家里住了三天,没说一句话,第四天一早对史林华说的第一句话是他要离婚。她哭过,闹过,男人似乎有的是耐心。原来,他在史林华面前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他和那寡妇在镇上公开了关系,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招来了三个外地女人,都是徐娘半老的,在镇上,还是原来的那家理发店,扩大了店面,改为了美容店,做大了按摩和洗脚的生意。
她去过几次,有一次去时是带着萁其一块儿去的。她们正好逮到了男人。他的头发往后梳着,上面打了蜡,亮得放光。他在一把画报上才见得到的白色沙滩椅里坐着,跷着二郎腿。史林华怯怯地站在他面前,说,跟我回去。男人早知道她来了,就是不拿正眼瞧她。听了她的话,抬眼看了看她,像对一个陌生人一般的口气说,回去干吗?有我什么好?就连小孩的姓也不是我的。说着拿陌生的目光看着萁萁。来的路上,史林华本来教好了萁萁怎么说话的,但萁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躲在史林华的身后,害怕得浑身发抖。史林华也浑身发抖,倒不是害怕,是因为气愤。她不知道说什么,看到那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在旁边看稀有动物一样地看她,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最后一次去美容店里找她男人时,看到了她男人正搂着徐娘半老的女人中的一个说笑。那女人就像一块牛皮糖一样粘在她男人身上。在看到她的时候,丝毫没有惊讶的表情出现。她心里对自己说:这男人已经不是她的男人了。
一个星期过后,男人回了趟家,也是最后一次来。他从裤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对史林华说,这是五千元钱,给萁萁的。史林华知道自己不能挽回什么,她心里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她想不管他经历了什么,他至少是在这家里结的婚、拜的堂,生活了六年多时间。
妈安慰过她,不是自己的终究是留不住的。妈还安慰过她,要她认命吧,人都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是凑巧,轮到了这三长两短。她有过不甘心,有过要和那开美容店的寡妇决一死战的心。但想到男人看她时候轻飘飘的眼神,她就泄了气。恨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如果家里有个弟弟或哥哥,她也不用留在家里招女婿,最终受了这罪,还背上了这难听的名声。最终,她听了妈的话,认命了。这是她三十二岁时发生的事情。如果事情到此没有波折也就罢了。
在镇上办了离婚手续后的一段时间里,史林华一度像牲畜一样活着。她没有了目标,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为谁活下去。眼看着女儿已经要读小学三年级了,每天看到妈弯着脊背接送孩子上学,她突然就明白了这日子就是这么过下去的。她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看不出经历了阴霾的样子。大半年之后的一天里,她的一个小学同学来娘家,见到了她。知道了史林华的遭遇,小学同学安慰她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为这样的男人糟蹋了自己不值得,临走前还介绍了她们村的一个单身男人。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小学同学竟将那男人领来了。这让史林华不知道怎么办。
那男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黄新生。老婆丢下他和孩子跑了。两年后回来过一趟,男人留不住她,离了婚。两年来,男人就带拖着四岁的儿子,父子俩生活。同学将两人做了相互介绍,说都不是小年轻了,我看你们两人挺般配的,先谈谈看,互相不合适也没关系。这男人话少,手脚却不慢,在后来的接触中。史林华更是发现这个男人很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