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方位感不强,很多长安人也不知晓这个祠堂,好不容易找到了,可惜祠堂正在修缮,只能看出个大致的建构:两进,天井高深。木门上门神沧桑,门口挂一副楹联:莘子姓于家乡,木有本,水有源,五代箕裘开莞岭;妥先灵于寝庙,宗念功,祖念德,三房俎豆贡香山。
祠堂前水塘边,有个简易木制凉亭。几个上社村的孙姓人家正聊天下象棋,电水壶烧着开水,他们一边漫不经心地呷着功夫茶。四周闷热,独有这凉亭里凉风习习,祠堂选在这里,算是有风有水。只是,历史的遗迹在这里显得很单薄,下棋的村民说,祠堂里原是有些老照片的,因为修整,所以收起来了。
从南到北,中国农村,农民最舍得投资的两样:一是住宅、一是祠堂,一个是为着现世的自己、一个是为着逝去的先人。与此相关的古老词汇有“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等。这里还叫村,但已没有农业,我踅来踅去,找不到一块儿田地。严泽说,传统意义的农村在长安基本消失了,农民在自家地里盖出一幢幢火柴盒楼房,租给外来的打工者,收来的大把租金为自己修葺豪华住宅,还有这样的祠堂。工业让他们没了田地,也让他们一时间变得富庶显赫。说到底,工业已然让曾经身为农村的长安彻底改头换面。
在凉亭和严泽闲聊,他的岳阳口音还很浓。他说他家乡的荷花特别好看,他家门前,十里荷塘,挖出的藕得两个孩子抬。严泽是1993年到东莞的,是邓小平南巡讲话后到东莞来打工的第一批外来者,而今他已立足东莞,有了自己的工作和家业。
中饭后,严泽送我到利华的姐姐那里。他说,在那里我可能会找到些新东西。
利华姐姐正在一个手机维修铺忙活儿。
利华的姐姐慈眉善眼,满脸笑意。她跟我说,之前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会做生意,并且是在这里,转眼6年多了。现在她在长安开了两处出租楼,另一处由她丈夫看管,他们一家三口现在都在长安,她儿子在她看管的出租楼旁边开了这个手机维修铺。
这天,利华的外甥出去进货了。
正是中午,太阳当头,路边榕树上蝉儿叫得声嘶力竭。利华见我感冒难受,要我喝了药先去出租屋睡会儿。
利华姐的出租屋占了一幢三层小楼的一个单元,约十几间房。利华领我到三楼最里头的一间屋,嘱我一定锁好门。来时看见隔壁是个十来平米的小房间,里面最醒目的是一张双人床,还有一男一女的身影。这间是她姐姐平时休息的小屋,小屋很干净。小眯一会儿下楼,远远看见利华姐正趴在柜台上睡觉。
这里还是个村子,但俨然不是我心目中农村的样子。楼房密集,路边有超市、水果店、理发店、小饭馆。一个小广场被低矮的榕树环绕,里面立着两个白色欧式大理石雕像。
趴在柜台上,也可以睡这样一个长长的午觉,利华姐看起来睡得很香。见她醒了,坐进店里和她闲聊。问及出租屋的主要客源,她说90%以上都是外来打工的,很多是一家三代,老人负责看孙子,儿女去附近的工厂上班。如果是单独租屋的,基本是附近工厂的男工,他们想得开,多花几个钱,拥有一片自己的天空,还可以上网、做饭。利华姐反复说的一句话是“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她说,从来没有打工女独自出厂租屋,除非她们有了男友。
说着话,看见小店前的广场上停下一辆小车,下来一个矮胖的男人。利华姐瞪他一眼,说,这个老不死的。这人约摸50来岁,长安本地人,专门收买附近各个工厂的废品,他有三个小车。利华姐说,一次,有一家工厂的保安告诉他,他的两个十六七岁的小老乡找不到工作,请他想想办法。结果他包养了其中一个,另一个呢,眼红,也来了,于是他同时包养了两个女孩,他老婆也住在跟前,因为给他养着,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这个老不死的的东西,利华姐看着他的背影,又切齿地说。
十几年前,性格倔强的利华独自来广东打工,利华的姐姐在岳阳农村给利华带孩子,一直带到四岁,家里老人去世后,利华姐带着孩子来看利华,发现了开出租屋的商机。她说现在过得很好,在岳阳农村,池塘养鱼一样可以过得不错,但这里更好。“我从小就梦想在一个有房顶的地方干活,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利华姐笑着说。
现在,利华姐在有房顶的地方干活,她还给很多和她有着一样理想的从远道而来打工挣钱的人提供临时住处。
小店门口立着一个灯箱,一面写着:
新房招租 24小时管理 租期不限 临时房 长住房
另一面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