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小时后,急救室的门开了。婶娘躺在病床上,睡了,一脸的苍白与疲倦,手上还挂着点滴,被护士缓缓地推了出来。
“风烛残年。”红娟脑里立刻冒出这样一个词来。才半天没见,婶娘犹如死里逃生一般变得形销骨立,呆若木偶了。恍然间觉得她又老去了许多,红娟先前心里的不愉快立即灰飞烟灭了。其实,一个人的岁月就那么多,好也好,坏也好,最终都只是这世间的转瞬过客。
早上七点钟时,姚成功急急忙忙去了工厂,工厂有批货急着要后天交。十点左右,婶娘醒了。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床边的红娟。红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看她。这孩子太可气了,成功娘在心里唠叨了一句。成功娘说:“你不是走了吗?是不是要把我气死你才走?”红娟听了这句话,心里不好受,心思更乱了。但她是一个病人,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总归有一天,自己也会像她这个样子躺在床上,这样一想,她又冰释前嫌了。她抬眼对着婶娘,露出了复杂的,交织着悔意、郁闷与委屈的眼神。成功娘跟红娟对视了一眼,之前,她还有点恨红娟让自己的血压升高,红娟的这一眼却化解掉一些她心里的恨了,毕竟她只是个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孩,她有什么错呢?
三天后,婶娘出院了。
姚成功工厂的货也如期赶了出来。只是他的两只眼睛像熊猫一样各有一个黑圈,人明显地憔悴、消瘦了。他一回家,就进入房间睡觉休息,整整睡了二十多个小时,睡得红娟担心他会出什么事儿,每隔几个小时就去房间门口,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只有听到他沉沉的鼾声后,她才放下心来。
姚成功醒来时感觉到了饿。他来到客厅,看到母亲正抱着黑瓦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红娟在楼梯上拖地板。姚成功抬腕看看表,快到吃晚饭时间了。他想这几天多亏红娟照顾母亲,自己才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工厂的生产,得好好感谢红娟才行。他对杨红娟说:“不用做晚饭了,我们好久没出去吃了,今晚去莲花酒店吃大餐吧。”母亲鼻子“哼”了一下,没吭声。姚成功感觉到母亲不高兴,他说:“妈你大病初愈,得好好补一下。”母亲说:“家里有饭有菜的,去浪费那个钱干吗?”姚成功说,吃顿饭要不了几个钱。母亲说:“你是不是忘记小时候挨饿的日子了?”姚成功说:“记在心里哩,要不我哪会这么拼命赚钱?”
母亲最终还是同意出去吃饭,但不能去莲花酒店吃,莲花酒店是五星级酒店,那些菜不好吃,还贵得不得了。“花那么多钱吃顿饭,吃得心里痛,得把心脏病都吃出来!”母亲对姚成功说。
姚成功开着车去了毛家餐馆。这是一家湖南餐馆,母亲喜欢。母亲坐了上席正中,黑瓦挨着母亲左边也占了个位,姚成功坐在母亲右边,杨红娟挨着黑瓦坐了。菜上来后,姚成功给母亲夹了一块长沙麻仁香酥鸭,再夹了几坨麻辣子鸡,母亲很享受地拿起了筷子吃了起来。姚成功说:“红娟你也吃,喜欢吃什么就夹什么,不要客气。”说完,也帮她夹了两筷子麻仁香酥鸭。母亲看了一眼姚成功,想要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吃了一会儿,姚成功又帮红娟夹了几筷子的菜,嘴里说:“红娟,辛苦你啦。来,多吃几块香酥鸭。”此时,母亲忍不住了,把筷子一放,不高兴地说:“别亲热了那头,冷落了这头,这里不是还有一张嘴吗?”姚成功不明白母亲为何生气,愕然地看着母亲。母亲继续说:“你怎么能冷落我的黑瓦?难道黑瓦不要吃的吗?”姚成功再看黑瓦,只见黑瓦站在椅子上伸着舌头,黑溜溜的眼睛正盯着餐桌上的菜。以往在外面吃饭,母亲都是为黑瓦打包回家吃的。姚成功说:“待会打包不就行了?”母亲说:“黑瓦饿了,等不及了!”姚成功似乎明白了,忙挥手叫服务员。服务员过来了,姚成功看了一眼黑瓦后对服务员说:“麻烦你们拿个盘子来,我家黑瓦饿了。”服务员面露难色。能让宠物狗进来,已是网开一面了,现在还要让宠物狗也在餐桌上一同就餐,这太不像样了。姚成功知道服务员的难处,想了想说:“拿一次性的盘子吧,它会在餐桌下面吃的。”
一会儿后,黑瓦钻在桌子下面吃了起来。母亲似乎并不只是想让黑瓦吃到饭,她盯着姚成功问:“你的手就那么贵气吗?”姚成功没听明白母亲的话,奇怪地问:“又怎么了?”母亲质问道:“难道你对黑瓦没有一点感情?”姚成功一脸不明白地问:“妈你到底是怎么了?”母亲似乎生气了,把筷子指向姚成功说:“你可以帮别人夹菜,难道你帮黑瓦夹几筷子菜,就会断了你的手指啦?”姚成功这才明白过来,尴尬地看了一眼红娟。红娟似乎没听到,在认真地吃东西。姚成功对着母亲,小声说:“不就是一只、一只狗嘛”母亲生气地给黑瓦夹了几块鸡丁,然后狠狠地说:“你们别看不起黑瓦,我告诉你们,黑瓦比有些人还要讲情义!”
红娟其实全听进耳了,她在一旁闷声吃饭,直吃得眼里噙满了泪花
母亲的这番话如一阵风刮过来一大片浓云,让大家的心蓦然就阴了下来,整个晚餐一下子变了味。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