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发觉自己现在几乎变成了两个人。在白天,金宝只是他自己的一个影子,羞怯、内向,眼睑低垂,敏感地对周围人的行为做出反应,在意别人的每一个眼神。金宝偶尔也会开开玩笑,可这玩笑总是因为笨拙和生硬而显得有几分突兀。只有金宝自己才能体味出玩笑中蕴含着的机智和耐人寻味的幽默,金宝独自微笑着,因为欣赏自己的机敏而微笑。然后,便像一只在水中张开嘴呼吸的河蚌,因为警觉又很快把粉红色的肉团缩了回去,只留下一只冰冷而坚硬的外壳。只有到了夜晚,金宝才会重新变得活力四射,激情澎湃。金宝在那张吱嘎乱叫的床上辗转反侧,那个曾经让他彻夜疯狂的女人早已离他而去,金宝现在只在黑暗中寻找那个假想中的替死鬼。金宝闭着眼睛一遍遍地用杀猪刀捅死他,鲜血从那个人的身体中涌出来,生命随着那些暗淡肮脏的鲜血一点点地流失,像一条活泼而新鲜的河,把他们慢慢地淹没掉。金宝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必须亲手杀掉一个人,不然非憋死不可。只有杀人才可以证明自己,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已经十一点了,李小治还没有回来。平常李小治总是十点不到就回来睡觉的,今天不知什么原因却一直没有回来。要是李小治按时回来的话,金宝可能早就出门找别人了,可李小治迟迟不回来,金宝便走不了了。李小治下午刚把宿舍门上的钥匙弄丢了,特意打电话来让金宝给他留门。金宝骂了一句,躺到床上。但是不到两分钟,又腾地一下跳了起来。金宝感到这间狭小的屋子里简直处处暗藏着杀机,他的身体则变成了一个初临人世的婴儿,敏感而娇弱,周围的一切都在挤压着他,让他感到一种抽搐般的疼痛。他必须时不时地浮出水面换一口气,才不致将手中的杀猪刀向什么东西捅出去。金宝把闹钟拨到了凌晨两点,然后又重新睡到床上。金宝喘着粗气安慰自己,夜里两点的时候李小治总该回来了吧。
金宝是和衣而睡的,等到被闹钟吵醒的时候,金宝发现月光正从窗玻璃上照进来,落在李小治的那条红白相间的大花被上。李小治在被子里蜷缩着,把大花被弄出稀奇古怪的形状。刚才闹钟的声音很响,金宝不知道李小治现在是不是已经醒了。金宝轻轻咳嗽了一声,又起来上了一趟厕所。等到他回到宿舍的时候,李小治已经重新鼾声如雷了。金宝在李小治的床前站了一会儿,李小治的嘴半张着,脸皱成一团,平日里还算得上清秀的一张脸,这会儿看上去却显得出奇的丑陋。喉咙像被谁凭空卡住了似的,发出一阵阵没有规律的咯咯声。这是一张痛苦无比的脸,似乎每一分钟都在忍受着无形的煎熬,又因为无处诉说而显得格外触目惊心。金宝几乎被李小治的这副模样吓住了。金宝伸手在李小治的脸前晃了晃,李小治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金宝推了推他,李小治翻了个身,又重新睡了过去。金宝觉得有点累了,便在李小治的床前坐了下来。然后,金宝便把杀猪刀抽了出来。杀猪刀在大花被上停了停,像是为了试一试杀猪刀的锋利程度,金宝犹犹豫豫地对着突起的那团类似动物肋骨的奇形怪状的东西扎了下去。
金宝记得李小治当时几乎没有挣扎,只是哼了一声,很快又变得悄无声息了。血,并没有金宝原来想象的那么多。倒是李小治的脸一下子变得十分安详,不再像几分钟前那么狰狞恐怖,一直张开的嘴巴这会儿也意外地合上了。有一瞬间,金宝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金宝愣了愣,事情做完了。杀人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二十分钟。金宝有点奇怪,为什么别人没有去做这种事呢?金宝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一种想撒尿的感觉。金宝站起身,把杀猪刀擦干净,用报纸裹好塞在床底下。然后锁上门,转身朝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