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宝成了落榜生。外婆并没有过多地责备他,金宝的父母在他童年时就在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了,是外婆把他抚养大的。外婆老了,还靠他养老送终呢,并不指望他能怎么出人头地。能像现在这样整日守着她,反倒是她求之不得的事。金宝心平气和地成了机械厂的一名青工。金宝第一次站在隆隆作响的机床前,就发觉自己来对了。车间里的噪声浓稠得用棍子就能搅出一个个旋涡来,噪声像一张巨大而细密的帷幕,把金宝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在这里,金宝觉得自己很安全。
机械厂不大,百来个人,是那种很常见的县级企业。两排简单宽大的大厂房,里面稀稀拉拉摆了几十台机器。已经是八月了,大门上欢度春节的标语牌还没有换下来,在外面风吹雨淋的,早已经不成样子了。因为设备陈旧,又没什么技术优势,要不是受到一个从这个县出去的华侨的照顾,日子肯定就过不下去了。厂里替那个华侨在深圳的一家大公司生产螺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不常见的螺母,是那种简单而规整的形状,在机床上几乎不需要什么技巧。金宝从来都不知道那种螺母到底是做什么用的,似乎也不需要知道。金宝每天摸弄着那些规整的螺母,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厂里每两个月到深圳去接一批活儿,数量不多,所以也不必赶时间争进度,有时一天只干两个小时活儿就差不多了。闲下来的时候,金宝就躺在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螺母上睡觉。金宝很少跟师傅们扯闲篇,自从长了满脸的粉刺,金宝便不怎么跟别人说话了。他害怕别人拿粉刺开他的玩笑,也怕别人因此瞧不起他。金宝现在几乎都不能听带粉字或者是带刺字的词,一听就感到刺心。如果有人在他旁边议论什么东西脏,他肯定是要尖起耳朵,耳热心跳的。睡觉睡醒了,金宝就开始摆弄一根竹笛。那是金宝在家里刷房子的时候偶然发现的。西屋的套间没人住,一直空着,平常放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到处灰蒙蒙的。过年的时候,外婆一时高兴,让金宝把房子刷一下。后来整理东西的时候,金宝就找到了那管竹笛。金宝的父亲活着时是县里的音乐老师,那管笛子就是他留下的。竹笛的笛膜早已经破了,尾巴上的彩穗也已经斑驳得不成样子。金宝找了块抹布擦了擦,放在唇边试了试,竟然吹出了一声很清亮的G音。金宝的心不由一颤。金宝根本不懂音乐,连简谱都不识,没过几天,竟然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吹笛子。没事的时候,金宝就坐在那堆螺母旁慢悠悠地吹笛子。金宝还没怎么学会运用气息,声音有一点嘶啦嘶啦的,像支气管炎发作时的喘息声。金宝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些,依旧很投入地吹着。有人听不下去了,便远远地喊一声金宝,累不累呀?歇会儿吧。金宝这才会像刚醒过来似的很敏感地停下来,脸红红的。见金宝这个样子,陈香就会走过来安慰他,你吹你的,那都是些文盲,别理他们。陈香是跟金宝同车间的女操作工,比金宝早两个月进的厂,平常有事没事老过来找金宝说话。金宝见到她却跟做了贼似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其实,金宝在心里一点也不讨厌陈香,甚至还有点喜欢她。陈香长得虽然不漂亮,却是那种很耐看的女孩子。瘦长脸,五官长得很工整,眼睛不大,却总是笑盈盈的。可惜陈香留的是短发,不然金宝可能会更喜欢的。有一次,陈香又过来跟他说话时,金宝终于鼓起勇气说,你为什么不把头发留起来呢?陈香笑了笑,说长头发太费事了,干活又不方便。然后便转过脸来问金宝,你喜欢长头发么?金宝差一点就说出了那个卖淫女的事,但到底忍住了,金宝害怕陈香听了之后会不高兴。金宝低下头去,一时没了话。后来,关于留长头发的话便再没有提起过。金宝以为陈香早就把这件事情忘掉了,谁知,陈香却真的把头发留起来了。陈香的头发长到肩膀的时候,金宝晚上的性幻想对象便从那个卖淫女换成了陈香。金宝总是在黑暗中盯着陈香的那双笑盈盈的眼睛,在半空中抚摸她清瘦的脸蛋。陈香的脸在金宝的手心里像水一样,润滑得让他抓不住。
等到陈香的头发长到腰间的时候,金宝已经在机械厂出徒了。金宝学会了机床上车铣冲刨全套手艺,金宝现在早已经不吹笛子了,整天半眯着眼笑嘻嘻地坐在一边听别人聊天。身上松松垮垮地穿一件油渍麻花的工作服,腰间挂着螺丝刀、老虎钳之类的东西,脚上那双运动鞋还是上高二时在学校运动会上得的奖品,现在早已经千疮百孔了。金宝并不在乎这些,他甚至都不像从前那样在意自己的脸。金宝现在每天都和陈香在一起,只要闲下来就去找陈香玩。他早已经不躲陈香了,和陈香说话也十分自然。两人虽然还没有正式确定恋爱关系,但这只是早晚的事,周围几乎每一个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金宝还以借书看为由,偷偷把陈香带回家给外婆看过。外婆特别满意陈香的长相,认为陈香丰臀细腰,一看就是一副宜男之相。金宝有点不好意思,说外婆你又迷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