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潇潇好不容易结了疤的伤口又被揭开。她这才明白,那个人之所以要做得那么绝,除了心中有愧,还恐惧她会毁了他的机会。
青春有悔。
杨潇潇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就觉得堵住了,心里筑起了一条大坝,比三峡大坝还要大。持续一年,水位不停上涨,天天夜里漫过她的眼睛。
杨潇潇回到她不足五十平米的精装小公寓,心里踏实了很多。参加工作九年来,许多跟她同一年进公司的人都离开了,她是为数不多坚持下来的人之一。她不喜欢改变。公司的待遇也还不错,虽然升职很慢,可每年都在给她加薪。她靠自己,贷款买了房,买了车。怎么想,都很有成就感。她还读完了在职研究生的课程,顺利地拿到了文凭。她的顶头上司林琼对她又这么喜爱和器重。她实在不需要为一个四五年都杳无音讯的马恒远,弄得到现在还心神不宁。
可是,杨潇潇没想到,她坐在书桌前,打开林琼交给她的材料,从头到尾看下来,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记住。
马恒远要回国了?他是回来探亲还是出差?也或许是回来工作?他会跟她联系吗?如果他跟她联系,她该怎么办?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他们重逢的情景,有时候,她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拥抱他;有时候,她会狠狠地甩他一个耳光;有时候,她会泪眼蒙眬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可是,五年了,他们始终无缘再见。
杨潇潇大龄不婚,最着急的是她的父母。他们非常奇怪,自己的女儿各方面条件都不错,怎么就连谈个恋爱的兴趣都没有呢?
潇潇妈后来总结出来了,原因是自己的女儿太单纯了——她看见路边的流浪狗就想要抱回去养;她每天都给他们小区的流浪猫送粮食;只要有乞讨者向她伸手,她从来不管身边人如何提醒有诈,都慷慨地递给人家不小于二十元面值的钱币;单位每次搞捐款她都是最踊跃的一个,捐款数额甚至超过她的领导,办公室同事都说她傻,说她那样做会让领导不高兴,难道她比人家领导更有钱更有爱心?杨潇潇从来是想不到这些事情上去的。汶川地震的时候,网上疯传某红十字会的负面新闻,她却偷偷地去银行,给那里汇了五千元捐款。
她非常后悔自己把女儿管得太严了。社会已经如此复杂,岂是杨潇潇的单纯能够应对的?她妈妈在背后可没有少做工作。她要在老家守住香饽饽一般的老公,她也必须在女儿身边种一棵大树。林琼每年都会收到她以各种方式送的厚礼。她们私底下的交往,杨潇潇丝毫没有察觉。林琼不是没有推辞过,她本来就很喜欢杨潇潇。潇潇妈说,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更加感激你呀。你是我们潇潇的贵人,福气。作为一个地方官员的太太,她送给林琼的东西多有出处,并不需要她自己花费什么。她不过是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而已。
马恒远的消失,以及消失的原因,令杨潇潇痛苦,却无法消除她心中对曾经拥有的那份感情的依恋。她甚至每年都会跑到那片茶园去,到那面湖的草坡上去,回味那无法复制的生命体验。可是,去年春天她去的时候,那里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了。坡地被推平,沿湖修起了散步道和亲水平台,树木被移走,水边种植了一些低矮的芦苇和开着紫色小花的不知名的植物。附近停满了小汽车,游人多了,野趣尽失。
杨潇潇站在亲水平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物已不是,人呢?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叫做改变。她想,她也该变一变了。三十岁生日的那天,她信誓旦旦地向何云云跟陈小智宣告,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嫁出去了,明年的生日会,绝对不用你们俩操心了。可是,这一年她却又奇怪地忙碌起来,林琼对她似乎有了全新的设计,不断要把她推到一个她其实并不是特别想去的位置。
杨潇潇手拿材料,站在阳台上,看着小区楼下已经悄然无声的园景,心情慢慢平复了一些。
屋里的手机响了。这个时候,不是妈妈就是那个像她妈妈的林琼打来的。她赶紧走过去接,发现是个陌生的手机号码。她犹豫了一下,滑动手机屏幕。
对于陌生的电话,杨潇潇要么不接,接了也是不先开口的。她等着对方开场。
喂?潇潇吗?一声低沉温和的男中音,磁性,带着温暖,好听。
杨潇潇瞬间被震住了。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紧接着的这一声问候,带着一丝怯意,甚至,一丝愧意。
杨潇潇嘴唇蠕动了两下,还是发不出声音。
对不起啊,好久都没有联系了。你还好吗?对方执着地问候着。
是的,是马恒远。确信无疑。
杨潇潇说,恒远?真的是你吗?你在哪里?我今天才听说你近期要回国?你已经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