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欲绝的刘小军,在破败的出租屋里想到了自杀。他用两双尼龙袜在床架上结了一个套,将脑袋伸进去想了结余生。脖子被勒紧的那一刻,父母的影子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还有刘家村的山山水水,还有他心爱的缝纫机……还有一个人充满哀怨地向他走来,那是李玉兰。小军惊醒了,他一把扯掉脖子上的袜子,爬起来给亲人写信。
他向父母沉痛地忏悔了自己不堪回首的逃婚生涯,希望父母原谅自己,他已为自己一时的轻率和糊涂付出了代价。他现在无脸回去见家乡父老,只能在异乡孤独地苦度余生,一辈子不打算回刘家村了。谈到玉兰,他希望玉兰再找到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好好过日子。
信发出以后,小军就跑到一个建筑工地提泥沙去了。他想开了,为赵春妮这种女人闹自杀不值得,他要好好活下去。
半个月后,小军收到了家乡的回信,还有一张汇款单。他捧着信和汇款单,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紧紧地贴在脸上,泪如泉涌。好半天他才拆开信,里面竟然有两封信,还夹着一张照片。一封信是父亲刘正国写的,父亲在信中丝毫没提及儿子当初出走逃婚的事,也无一句责备的语言,只是简单扼要地说了一下家人对他的思念和牵挂。信尾写道:吾儿快回。
另一封信是玉兰写的,密密麻麻写了三张纸。她详细诉说了自己嫁到刘家近一年的生活情况,诉说了对他的爱与恨,痛苦与矛盾,思念与牵挂。她像一个宽容的大姐姐一样,劝告他不要再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因为他已经当父亲了……他可以不爱自己的妻子,但要对自己的亲骨肉担负起一个父亲的责任。
小军激动地捧起那张照片,只见玉兰微笑着抱着一个白胖的婴儿。在照片背后,玉兰歪歪扭扭地写道:这是你女儿晶晶。他再一次打量着女儿的照片,顿时百感交集,肝肠寸断。
他开始痛切地思念自己曾度过愉快时光的刘家村,思念故土的亲人,思念寂寞孤苦的妻子和可怜的女儿。他扪心自问:妻子有什么错?自己为什么背井离乡地逃亡?如此逃亡的价值何在?是为了真正的爱情吗?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呢?
“爹啊娘啊,玉兰啊,女儿啊!”他痛彻心肺地呼喊着,恨不得一步跑回家去。
第二天一早,小军就收拾好行李,怀着负疚的心情踏上了归乡之路。
回到刘家村,他站在村口却迟迟不敢进村。在村外转了几转,他来到村后一座山上。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家。他看见了,爹正在门口操把锯子锯东西,锯得很吃力。不一会儿,娘出来了,怀里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婴儿。那一定是自己的女儿,清亮的啼哭声在后山也听得见。娘抱着她在门口转圈圈,爹也放下活计,跑过来看了看孙女,为了哄她,竟敢五音不全地吼了两嗓子京戏。没有看见玉兰,但他见爹娘好像听见屋里有人叫,匆匆进屋去了。屋里的人,肯定就是玉兰了。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家里的一间偏屋已经拆了,正在下脚基做新屋。他正纳闷儿,有个老汉牵着一条水牛走过来。他赶紧低下头,不敢认人。来人是村里的汪大爷,老人乜着眼,瞅了半天,认出眼前这个长头发、大胡子的年轻人是小军,惊诧道:“你这个小狗日的还知道回来,还认得刘家村不?”小军羞愧无言。
爷俩在后山坐下。汪大爷告诉小军,他家正在建新房子,玉兰筹划着建一个小养猪场。说起玉兰,老人感叹不已,直夸她是个贤惠能干的好媳妇。
小军去年初出走后,玉兰又羞又气大病一场,在病中不吃不喝,绝望得不想活了。小军娘日夜守护在媳妇床前,百般劝慰,陪媳妇终日以泪洗面。年近六十的老人,每天端茶递水,熬汤送药,床上床下伺候着,生怕媳妇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刘正国打听到玉兰平日喜欢吃泥鳅,深更半夜到水沟去捉,最终逮到一碗泥鳅,脚却被水蛇咬肿了。玉兰病好以后,小军娘却病倒了,刘正国走路也一跛一跛的。望着这么好的公公婆婆,玉兰终于想开了。小军没良心,自己不能没良心。她决定忍辱负重留在刘家,当一个没有丈夫的好媳妇。从那以后,她尽心尽孝将这个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刘正国经常背着媳妇在村里夸她:“我儿不醒事啊,这么好的媳妇到哪找去?玉兰能嫁到咱家,真是我刘家前世修的福!”小军娘也对玉兰说:“儿啊,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小军就不敢不认你这个媳妇。他若真不知好歹,我们刘家就只认你这个媳妇!”
汪大爷说完,语重心长地对小军说:“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你,你再不回来,就太没良心啦!”
汪大爷走后,小军在后山足足坐了两个时辰。他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对不起这个家,对不起玉兰。自己这样子回去,还像个男人吗?
小军想明白后,毅然决然地背起行李,重新踏上了返回广东的路程。他暗暗发誓,自己从哪儿跌倒的,一定从哪儿爬起来,不在南方干出个样子,绝不回家乡见父母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