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母亲撑持着,执意到灶上,亲手做了她放心不下的两道好菜。
这之后不久,就是竹妹到镇上看电影的那个夜晚。
影片还是那部《白毛女》,不知看过多少遍了,再好的兴致也没法认真看下去。竹妹拉拉白祥云袖口,两人走出了放电影的小学校的大操场。
街上空无一人,夜雾凉丝丝的弥漫。白祥云身高,腿长拐杖长,一甩一撑,便是好大一步,竹妹反有些跟不上。她胆怯了,也或是在夜色遮蔽下胆儿大了,伸手去挽住他。这一来成了真正的掣肘,弄得两个人都不灵便,慢则慢行了,但次次摇晃,踉踉跄跄,竹妹咯咯笑,白祥云也嘿嘿地乐。
到了大荷塘边,竹妹才说出大姐、三妹和村里另几个姐妹也来了,相约电影完后聚齐了回家。听街那一边操场上,电影刚演到喜儿逃进深山去。白祥云再笨,也知道不该让竹妹独自去等候,便邀她回头到街上家里去。坐了一会儿,竹妹说要出去散步,挽了他便走向荷塘边的医疗站。
白祥云的诊室,竹妹当然熟悉,一进去,径直入里间午休室开灯。她说不让外间亮灯,过路人会以为在急救病人。一边说,一边用厚纸围了灯泡,让里间也暗下来。
白祥云这才有些紧张,猜知今晚会有事。竹妹要他坐近些,望着他,很为难很吃力也很坚决地说:“我有话问你,白大哥。我不理睬别人说是非,可我还从来没问过你,我大姐也要我问清楚:我听人说……说你……腿是烫断的……”
“是呀!”白祥云有些急了,“谁都知道的呀!”
“说你烫断后一直……大热天都要溃烂,夏天里常要洗了脓血,才能睡觉……我当然不相信,只是这些天听得多了,才想问问。”
白祥云如雷轰顶。还曾有人当面这样开他玩笑,不就是玩笑吗?没想到,还真有人会信以为真,或这样的加以想象。一个残疾人,他本来就存在外在形象的缺陷,竟会给人想象、夸大,进而讹传坐实为无比的丑陋!他成了一个令人恶心的可怕的怪物了。他禁不住脸上开始抽搐,嘴唇哆嗦起来。
“白大哥!”竹妹惊慌了,一把抓住他,“难道……?不,不会的,不会的!”
白祥云一下跳起来,满腔的愤怒烧得他一脸紫涨。竹妹抓紧他,两眼由惊慌而惶恐。这使得他强自冷静下来,重又坐下。
“竹妹,”他轻轻拉过她的手,握在他宽厚温热的掌中,“相信我,竹妹。就在前两天,我把确定我们婚期的帖子送到你家里后,我还在反复问自己,我到底能不能给予你幸福,让你生活得好好的。竹妹,我能,我能够。我虽缺少一条腿,但我可以使用手、脑子和技术特长弥补。就只怕不允许我使用,但那样的日子,我也熬过了好些年,也还有那么多的病人信任支持我。现在,我处境好一些了,今后应该比现在还要好呀!”
他放开竹妹,用手解开挽扎在腿根的空裤管,说:“你就亲眼看看这断面吧。其实,稍有伤科常识,也不该做那些瞎想。”
“不,不用了。”竹妹按住他的手,“我就只想听你说说,就放心了。我本来就没相信过别人的瞎话,还说什么……”
她猝然闭嘴,为差点儿失言心突突地跳。白祥云再次跳起来,脸色全变,怒道:“还说什么?说我下身都烫坏了,连小便也是插管子导出来,装在挂腰间的橡皮瓶子里,对不对?”
他身子隐隐颤抖,一下跌坐到床头。忽而,他以几近凶狠的动作解下腰上的皮带,“啪”地扔到地上,再一把拉竹妹过去,“好,竹妹你……你现在就……就弄个清楚。我不能让你在大婚之前,还心有疑虑呀!”
难以忍受的屈辱和愤怒,使得几滴泪珠滚过他坚毅、刚强的脸庞。他牵着竹妹的手,伸到那作为男人,就容不得被人污辱的地方。
竹妹也已泪水盈盈,无力地听从着那只宽厚温存的手的牵引。很快,她触到了一茎温软,她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滚烫急遽地跳动;同时,那些天隐然郁积于胸的痞块,倏地融化消失。一阵快乐与兴奋的战栗传遍她全身:是了,是了,她的白祥云白大哥,是一个真正完完全全的男人!
竹妹觉得一阵眩晕,周身血液急速奔涌。当一股粗浊而滚热的气息扑向她面颊,一双颤抖而有力的手臂拥围住她的腰肢,从她的仿佛就要被灼伤的火辣辣的喉咙里,冒上来一声轻轻的彻透五脏六腑的呻吟。她猛地抽出手,扑上去,紧紧抱住对方的脖颈。
“竹妹,竹妹!”
“白大哥,白大哥!”
屋外夜雾弥漫,荷塘里水波荡漾,山风一阵又一阵,穿街吹拂……小镇的夜晚,这样的美妙、温馨,平静而自然。
五 喜滋滋欲迎新妇 惨兮兮锒铛入狱
白祥云沉浸在幸福中,却不知道,一场做梦也想象不出来的变故,会突然发生,降临到他的头上。
变故缘于竹妹,起于白祥云的老母亲。
白母是旧时大户人家的童养媳,缠一双小脚,三寸金莲,熬过来社会人世的巨大沧桑,主心骨全赖一个从小让人可怜的儿子。老迈之年,泪眼哭干之际,不曾想儿子寻上了一个乡下妹儿,聪明伶俐,俊俏温顺,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