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人,我能娶回家来吗?
我知道,在这个当口上我不能跟他们提与张小娟的关系。一旦挑明,肯定会招致父母一致强烈反对。我的第二次恋爱就会像第一次恋爱那样无疾而终。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拗得过父母,即使伍珍明确告诉我母亲她看不上我,母亲也不会同意我把张小娟娶进家门。原因就是张小娟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一样,家里也是农村的,而且她的父母是乡下最土老冒的那种农民,还有个弟弟在念大学,她得每月给他寄生活费。这样的家庭条件,绝对入不了我母亲的眼,说不准她还会在第一次见到张小娟时说出世界上最难听的话来。至于父亲,他大约不会讲出像母亲那样难听的话,但他肯定反对得比母亲更坚决,理由无非还是他常对我说的那两句话。
我跟张小娟谈了近两年恋爱,一直都是地下活动,只有张光头和肖春江等少数几个朋友知情。我们约会、逛街、看电影的时间很少,很多时候,我们就呆在她的宿舍里,一起看碟。看完了碟,我们也去她们医院的林荫道上走一圈,有时走得更远,一直走到医院后面农田的田坎上。我很爱张小娟,她聪明、漂亮,善解人意,会体贴人,知足常乐。她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过多的要求,我说先不公开我们的恋情,她也听我的,从没提过要见我的父母,把关系确定下来——也就是我们酉北人说的定亲或者认亲。我一直在给张小娟说,公开我们的恋情,需要适当的机会,但这个机会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想至少得等到伍珍嫁人后,或者我被提升为副科后。但伍珍却迟迟没有嫁人,或者说她迟迟找不到婆家,她和杨阿姨也不明确放话,掐死我妈想跟她们家结亲的想法,杨阿姨还总给我妈说:“让两个孩子多接触,总会有感情的。”至于提副科,更是没影的事,那时我还才是个副股级的办会室副主任呢。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者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来我父母最终还是知道了我跟张小娟的恋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我至今不清楚,或许是他们哪一个碰到了我跟张小娟在郊外的田野上手拉手漫步,或许是张小娟的同事告诉我妈妈的,毕竟精神病院和市人民医院是一个系统,大家都认识。但父母知道后,他们并没有找我谈话,让我放弃张小娟,而是在我面前装作根本不知道。然后,有一天,我去找张小娟,她不理我了,像不认识我一样的不理我了。我在她宿舍外面敲门,她说:“你是谁呀?”我说我是关顺利,她说:“哪个关顺利?你走吧,再敲我就打电话报警了啊!”
从此电话她也不接听我的了。
过了几天我再去找她,听肖春江说她去省城培训了,要四个月。两个月后,我收到她一个短信,说她已经嫁人了。我回复,真的吗?她没有回复我,我打电话过去,她的手机关机了。此后好几年,我再没见到过她。
我请假好几天了。几天来,我的病情依旧,一见到自己的影子就想扑上去,擂打它,掐死它。对别人的影子却无动于衷。这可把我父母急坏了。他们不准我出门,因为这几天都是阳光炽热的好天气,人走到哪里影子就会跟在哪里。第三天夜里,肖春江第二次被妈妈请到了我们家里。这一次他带了一些简易仪器,包括听诊器、血压仪等等,耐心细致地给我做了检查和测试。他又问了一些跟上次差不多类型的问题,我都一一作答。完毕后,肖春江站起身来,用手指捅了捅我的胸口,轻声地说:“你小子装的吧?”
我懵懂地问:“什么装的不装的?”
肖春江用很同情和怜悯的眼光看着我,说:“顺利哥,我觉得嘛,装病吓父母,这还是有点不好。”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装的呀。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在家里没出去,被人跟踪的感觉倒是没有了。但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影子,我还是忍不住想扑上去掐死它。至少也得擂扁它。
“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给肖春江说。
肖春江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潜意识里在憎恨你自己。
我说:“有可能。”
父母推门进来了,母亲问肖春江我的情况怎么样?肖春江给他们说看不出我有什么异样,又说你们要是不放心的话,明天带顺利哥到我们医院做个专项检查吧,那里设备齐全,结论准确一些。
母亲一听连连摆头,说:“不去,不去,不能去。”看着肖春江疑惑的表情,父亲给他解释说:“顺利一去你们那里检查,不就等于证实了他是精神病?他以后还怎么谈朋友,怎么升职,他的人生可就全毁了。”
肖春江反驳父亲说:“怎么到我们医院检查下就会证实是精神病呢?”
父亲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像念古诗词一样摇头晃脑地说:“春江呀,这你就不知了,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嘛,你不是,人家也会传得你是。”
肖春江走后,母亲对父亲说:“你看顺利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找个法师打整一下?”
父亲反问她:“你是个医生,你信这个吗?”
母亲说:“也许世界上真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呢,若都是骗人的,法师这个职业早就不存在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