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利在女厕所蹲了足有六七分钟。
他本来不想蹲这么长时间。他蹲在男厕所时想得好好的,老头儿的儿子一出厕所,他就跑进女厕所。然后趁老头儿的儿子回男厕所找他时,借机跑掉。这个计划开头时实施得很顺利,他按计划顺利地进入了女厕所。他从门缝看见老头儿的儿子果然返回男厕所,又急匆匆地走出去。张胜利刚要开门出去,正好一个女人来上厕所。这个刚刚就位,又进来一个,吓得他赶紧插门。刚把门插好,就有人要进来,过来拉。这下,他不敢贸然行动,只好等女厕所里边的一个一个都完了事,听听外面也没人再洗手,才开门走出去。出了门,直奔电梯。张胜利一面等电梯,一面悄悄观察着四周,突然看见老头儿的女儿正朝这边走来,他赶紧侧过身去走了。老头儿的女儿肯定是在找他。这时候,他们那帮人肯定正在这座大楼的各处搜寻,大门口一定已经搁人看守了。出不去,也不能在大楼里乱走,只有先找个藏身之地躲起来,然后找机会开溜。整座大楼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藏身处,张胜利想了想,又回到了九楼的厕所,回到了原来那个位置,把自己关在男厕所的单间里面。
事实证明,张胜利的选择是正确的。老头儿的家人几乎把大楼里的厕所搜了个遍,老头儿的女儿还查看了所有的女厕所,可是他们就是没想到要重新搜一遍九楼的厕所。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张胜利才敢出来。他不敢乘电梯,就一层一层走下楼。快走到一楼时,他停下来,朝门口观察了半天,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放了心。出了大门,他朝停车场走去。他已经看见自己那辆三轮车了。这时,他突然停下来。停车场停泊的都是轿车,所以,他的三轮车在里边就显得特别乍眼。老头儿的家人会想不到他的车吗?不在大门口设岗,一定是他们布下的迷局,只要他出了大门,现身车场,就算掉进了陷阱。看来,车,是不能取了。至少现在不行。
张胜利离开了医院。
走在大街上,他一时不知往哪里去,跟丢了魂儿似的。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徐阔。他脱下上衣,掀开衣领,见那个手机号还在。他心里一阵狂喜,像在洪水里挣扎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根浮木。徐阔这招真是高明,号码记在这里果然稳妥。张胜利找了个话吧,照徐阔给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通了。徐阔让他等在那儿,别动,也别回家。
徐阔很快就来了。张胜利见他打车来的,就埋怨他说:“你钱多烧的啊?”
徐阔说:“不是怕你着急上火嘛!”
徐阔的意见跟张胜利的差不多,车,眼下是绝对不能取的,那样极有可能中了老头儿家人的伏击。如果老头儿的家人报了案,那整个停车场就成了伏击圈了。
张胜利说:“他妈的,我根本就没撞人……”
徐阔说:“他们一口咬定了是你,不就是因为你没有人证吗?你这人也是,打120不就完了吗?”
张胜利说:“不是没想起来吗?妈了×的,当时光想救人了。”
徐阔说:“今天晚上就别在桥底下住了,你跟我走!”
张胜利摇摇头。
徐阔口中嘁了一声:“都混成这样了,还穷讲究啥呀!”
张胜利瞪着徐阔,说:“不用你管我!”
徐阔不高兴了,说:“二叔,我说你你别不服,你纯牌是个弱智,都啥年代了,还玩见义勇为?咋样,玩砸了吧?”
张胜利说:“照你的意思,我见死不救就对了呗?”
徐阔说:“在这种情况下,见死不救才是硬道理。”
张胜利盯着徐阔看了半天,说:“滚犊子!”
徐阔说:“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吗?”
张胜利说:“滚!”
徐阔说:“滚就滚。以后碰到事儿,别再找我!”说完扭头就走。
张胜利望着徐阔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悲凉。这孩子是彻底废了。一个进城不到一年的孩子,就这么废了。城市就像个大冰窖,能把人身上的热乎气一点一点吸走,最后把人变成没心没肺的冰人。
张胜利漫无目的地走着,不渴,也不饿,就那么走着,一直走到天光幽暗,走到街灯闪烁霓虹烂熳。他走回了桥下,仔细一看,竟然是刚进城时栖身的地方。他坐在桥下,看街道上滚滚的车流,他发现自己其实不是在看车,而是在看灯。是灯,是城市里各种灯放出的光,把夜晚的城市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河流,于是,汽车就成了河面上往来穿梭的船只。没有了灯,车是看不见的。不光车看不见,就是那些不会跑的居民楼,宾馆,商厦,大学,店铺,也会从人们的眼界中消失。就是说,没有了灯光,夜晚中的城市就消失了。控制这些灯光的是开关,一摁开关,城市说没就没了,可见城市是多么虚幻和不堪一击。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醒过来,张胜利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
徐阔说:“你吓死我了。知道你昏迷了多长时间吗?一天两宿,拉屎撒尿都不知道。”
见张胜利光看着他不说话,就说:“我把你住过的地方都找遍了……二叔,那天晚上我都吓哭了,真怕你想不开,城里死个人太容易了,跟放个屁似的。二叔,想吃点儿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