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想要每天都能坐在山顶的大青石上看满天白胖胖的云朵和山里那些永远沉默以对的青枝绿叶
起初,男孩歪着头趴在桌子上抄放在右手边的课文,他的两只眼睛饶有兴致地盯在远处的电视屏幕上。
“葫芦娃,葫芦娃,一根藤上七朵花”伴随着动画片的情节男孩的双唇不自觉地跟着动了起来。但这次,他的嘴唇却颤抖了一下,嘴角刚刚被血凝住的口子开裂了。男孩用左手的食指轻轻碾压着嘴唇,然后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黏黏的。男孩顺手撕了一小块儿作业本的边缘粘在了嘴角上,又安心地看起电视来。
电视上在播广告,诱人的汉堡包和金黄的大鸡腿仿佛令男孩想起了什么。男孩冲出房门,努力地回忆着父亲把那一大串肥美的香蕉扔出屋门时的方向。凭着感觉,男孩战战兢兢地摸到了装着那串香蕉的塑料袋。隔着塑料袋的香蕉摸起来像下雨后打谷场上的黄泥,但是男孩知道这不是黄泥而是香蕉,因为男孩的鼻子里早已被香蕉的甜香充满了。
吃完香蕉,男孩往四周摸了摸,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上“噗”地腾起来一群夜鸟,树林里影影绰绰的。男孩完全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方位,他高兴极了,这里距离山上男孩的家足足有三四百米远。男孩抬头望了望天上,仅有几颗萤火虫似的小星星,草地里的虫鸣声渐渐热闹起来。男孩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找了块平整的草地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四处漆黑的杂声儿。
男孩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父亲黄昏时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当时男孩正趴在堂屋的椅子上观察着墙缝里新长出来的一株蒲公英,父亲像小学生一样背着满是水泥浆的灰色背包从门槛外跨进来,两只船样的黄胶鞋前大大方方地伸着两根大拇指,仿佛那拇指是刚刚才长出来的。父亲身后的夕阳正好从群山环绕的山坳里直直地照进堂屋,就在那一刻,父亲的头颅正好完完整整地把那颗黄灿灿的夕阳给遮住了。
那时的父亲像一尊神,男孩心里想。
父亲大手朝男孩一挥,叫男孩过去。男孩跳下椅子不顾一切地冲向父亲,刹在父亲面前。父亲两只蒲扇一样的手使劲地在男孩脸颊上拍了几拍,脸颊立刻变得血红,又伸手捏了捏男孩的鼻翼,终于叹了口气,说:“他妈的。”父亲变戏法似的从背包里抽出了一袋熟透了的香蕉,用手掂了掂分量,猛地朝山下投了出去。
男孩直呆呆地看着香蕉飞行的轨迹。这是男孩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香蕉,但男孩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因为母亲已经不止在他耳边嚼了一万遍:你爸在西双版纳,他迟早会带回一串香蕉来给我们吃。
父亲扔完香蕉就直奔厨房把母亲拉进了卧室,并且还重重地插上了插销。卧室里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父亲的咒骂和母亲的呻吟声,但时间极短,父亲就提着三角裤气冲冲地立在了男孩面前。他伸出两只手拢住男孩的脖子,一使劲,男孩轻轻巧巧地就离开了地面,惊恐地看着父亲憋得通红的脸。
僵持半天,男孩终于被放下来了,父亲凶狠的表情也收起来了,竟十分柔和地对男孩说:“以后你跟韩江明叫爸吧,×你妈,我现在就去×你妈!”父亲转身准备离开,犹豫了一下,又用力抽了男孩两个耳光,才恋恋不舍地走进了卧室。
男孩感觉自己的耳朵聋了,世界一片寂静,仿佛在梦里。
男孩扭开了电视机,把声音扭到最大,却什么也没听见。
男孩坐在早已摆好的作业前,用舌头舔了舔嘴角,咸咸的。
二
男孩其实一直在盼着父亲回家,他希望父亲能狠狠地揍一顿韩江明,最好是一刀捅死他,就像在这之前的夜里男孩在那张小竹床上想的那样。
男孩记得韩江明第一次来找母亲是去年一个下大雪的晚上。当时男孩躺在小竹床上幻想着明早的村庄将会呈现的景象,一切都将被白蓬蓬的香雪给埋住,麻雀在雪地上轻巧巧地蹦跳着,留下满地的爪子印。明天将是快乐的一天。
就在男孩马上要进入梦乡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门边撞到了被男孩压在身下的竹床。那人像是对这声撞击感到吃惊,很快速地把房门顺手给合上了。男孩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还以为是在梦里,却真真地看到一个黑魆魆的身影朝母亲睡的大床移过去。原来是父亲,男孩心想,父亲夜里起来撒尿后都是这样轻手轻脚地移进来的。果然,不一会儿身旁的大床是就出现了往日那听起来既激烈又好听的喘息声,他们又在“做游戏”哩。男孩带着甜甜的微笑很快就睡着了,而且好像还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一串香蕉。
早晨,男孩是被窗外刺进来的白光给弄醒的,他扒开被窝站在竹床上朝外望了望,竟然什么都看不到,其实他连眼睛都无法睁开。男孩又朝旁边的床上望了望,母亲的长辫子像蛇一样缠在枕头上,而被子另外一头空空荡荡的,没有父亲的踪迹。
男孩跳下床去掀母亲的被子,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味道就像山下大路边五月的栀子花味儿,男孩忍不住多吸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