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成了一次政治事件,张曼卓被学校团总支做出了留团察看的处分。好在她跳的是一支白毛女舞曲,好在她做了一次深刻的检查。
过了好久,我才从同学那里听说,这件事是张曼卓自己说出去的。原来正是学校团总支让她当团支部书记的前一天晚上,宋老师找她谈过一次话,宋老师要她把在悼念伟大领袖期间的思想活动跟她跟组织如实说说,要保证对伟大领袖的绝对忠诚。张曼卓就流着眼泪把那天夜里跳白毛女的事说了,并说她是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跳那支舞的。宋老师就有点惊讶地听她说完,有点发懵地看着她了。
其实,在听到同学说出这件事之前,我一直在心里忐忑不安,我担心张曼卓会不会怀疑是我向老师告发了这件事,因为那天夜里只有我无意中看到了她在跳舞,谁知道她会不会看到我呢?尽管此前我曾经是那样嫉妒过她,可是和这件事情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我真为她那两条长腿感到惋惜,她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在学校里跳舞了。
对真诚的这个东西我从那时起就开始怀疑起来了。父亲后来也曾多次在单位里向人表白过他的“清白”,表白过他的真诚,可是他越表白,越希望让人家相信他,别人看他的眼神就越不对,包括对他有点好感的女同事刘英。她下班不再和父亲走在一起了。
“你就是把心掏出来有什么用呢,没人会相信你的。”父亲常常这样背着人跟我们抱怨地说。
接下来让父亲遭受打击的是哥当兵这件事。自从哥毕业去了青年点后,他一门心思想当兵。那会儿有一顶草绿色军帽是许多青年人的梦想。哥也不例外。到青年点后,哥还和张伟在一块,张伟也还常到我家来。张伟也想当兵可他身高不够,张伟不知从哪里整来了一顶草绿色军帽,整天戴在头上。青年点里有谁去相对象就管他来借军帽,他都没借给,哥管他借军帽戴戴,他就借了。哥是借了他的军帽去照相馆里照一张相。张伟看了哥的相片说,你要是不去当兵真是白瞎了。哥就一门心思想当兵了。只不过青年点里每年给的当兵名额有限,得给那个大老粗青年队长送礼。张伟告诉哥,你给他套一只狍子送去就行了。哥那一阵天天往山上跑,去遛狍子套。
张伟每次上我家来,总要向我打听一下张曼卓的情况。说你那个女同学怎么样啦。开始我还不想说她的情况,我总认为张伟这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是自从出了那个跳舞事件后,我愿意说她了。张伟听了久久不语,临走怪怪地跟我说了一句:“你说是不是腿长脑袋就简单?比如狍子。”
这一年冬天落过第二场雪后,哥终于套住了一只狍子。他把冻僵的狍子扛回家,我们都围了上去。好长时间家里没有吃到肉了,三弟和大妹都眼巴巴地看着那只冻僵的狍子被哥装进一只麻袋里,没等我们看够,他就用自行车驮着去青年点,给好喝点小酒的青年队长送去了。
这只狍子套得及时,刚好征兵登记表下来了。过了两天那个脸上有麻坑的队长就给了哥一份征兵登记表。
征兵的程序进行得很快,填表、体检、政审,也就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往年新兵都是在元旦前被敲锣打鼓送走的。那场面是很壮观的,街道上人们夹道欢送,新征的兵胸前戴着大红花。让我们大人孩子羡慕不已。我都做好了让哥好好在南山街走一圈的准备,让邻居们看看,我们老王家在这条街并不比谁矮一头。
哥那几天天天往区武装部跑,可是有一天他像遭霜打了一样回来了。他政审没合格,去父亲单位查档案的区武装部的人回来跟他说的。这无异又是一个晴天劈雳,比哥听到毛主席逝世还叫他震惊。
这次打击也让哥彻底地绝望了。以至于第二年恢复高考时,有人劝哥复习一下,哥连看也不看一眼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