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妈去世后的翻过年,二月里唱牛皮灯影戏时,李彩菊真的受够了,失踪了。
当我心里哼着秦腔从戏场回到家时,一年四季躺在被窝里的李彩菊不见了。我去厕所找,没人,去隔壁邻居家找,没人,又返回戏场找,还是没人。我站在村头的土台上大喊,李彩菊,李彩菊,赶紧回来!你死到哪呢!村子里除了稀里哗啦的锣鼓声和秦腔声,就是我的叫喊声,在灰不溜秋的屋顶上四处飘荡。我从下午一直找到半夜,还是没有李彩菊的影子。我回到家,李彩菊的东西都在,只有身份证不见了。虽然她平时那副德行我也觉得有她没她当媳妇都一样,但当她消失了时,我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连夜,我去她的娘家找,也没人。我姐夫,也就是李彩菊的哥,揉着一只瞎眼,说,你打她了没?我是敢打她的人吗?你骂她了没?我倒是天天挨她的骂。那你说人呢?我这不问你啊。我姐坐在炕沿上,眼圈里飘着泪花儿。我本来想说,李狗蛋,姐夫,你妹妹失踪了,我要把我姐带回去,啥时候你妹妹来了,我就把她送给你。可我一看横七竖八睡在炕上的一窝四个侄女,我还是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
李彩菊是彻底失踪了。两天以后,我才知道那个牛皮灯影戏班子里的一个壮小伙也失踪了。不用说,那个小伙哄跑了我的媳妇。我真是一个怂包,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我提着铁锨找戏班子,他们先我一步离村走了。我去找麻子脸马媒婆,向她讨要人,谁让她吃了我家三十个鸡蛋,二斤白糖,十斤肥猪油,结果她提着舀粪马勺把我赶了出来,还骂我驴不行了不要怨鞍子,人没球本事了不要怪别人。
后来,我觉得我在这个村里已经没法活人了。我便趁着夜色进了城。
我拉上窗帘,躺在床板上。屋子里黑透了。我就觉得越黑越好。黑了我就不用担心不用恐惧了。黑了,我就和其他人一样了,穿的再好,吃的再好,都没啥区别了。也不用想这操蛋的生活和鸡巴的未来了。
最近晚上没有活,上线发信息说,让我歇一段时间,查的紧,先不贴。趁着空闲,我便从原先租住的地方搬到了官墙里,一是这里是地下室,便宜,再一个这里巷深人杂,我还能躲着点,免得派出所三天两头查身份证、暂住证。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官墙里,我一个乡里来的人,怎么能搞清这些深奥的问题。我只知道这里是一片很大的城中村,巷子七拐八弯,人钻进去,直接能走晕。巷子的边上,是一排很高的监狱的围墙,上面安装着铁丝网,两头是岗哨。水泥粉过的墙壁上,写满了办证贷款、卖煤送气、枪支迷药、二手车窃听卡等等,乱七八糟的广告,当然还有我曾贴上的几张包小姐的广告。每次黄昏和夜晚路过,看到我亲手所贴的广告,显眼的爬在墙上,勾引着过往的人的眼珠,我的心里就莫名的一种激动,一阵温暖,我觉得我跟这个城市还是有瓜葛的,我在这里并不是活的悄无声息。至于墙里面,我就了解的不多了。毕竟我还没进过监狱,我只迷迷糊糊听说这所监狱里大多羁押着一些贪官污吏。看着高耸的墙壁,我默默想,要是这监狱多修几所,该多好,把狗日的贪污犯全部押进来,就不祸害百姓了。
我把被子铺到腰下,这样躺着舒服了很多。我从枕头边拿起裤衩,凑到鼻子跟前闻闻,一股洗衣粉的清香瞬间钻满了鼻孔,我甚至还闻到了一缕女人的体香。我闭着眼,享受着这缥缈的香味,让人魂飞魄散的香味。
当我正沉醉在这快感中时,房门——当当当,被敲响了。我赶紧抽出手,把裤衩塞到枕头底下,一边站起身,一边诅咒敲门的人的祖宗八辈子,在这节骨眼扫人的兴。谁?我,开一下门。一个女人的声音,很陌生。
我一愣,浑身打了个激灵,拉开划销。门开了,一个穿豹纹长袖的女人立在门口。我站到门边,满脸通红,像火烤一般,尴尬得不知所措。可以进去吗?哦,可以可以。女人进了屋,被屋子里的黑一瞬间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