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嚓嚓牟敏已经按寸头在给他剪了。牟敏在电视上看过,那些人的头发很短,青头皮都能看到,牟敏就是按电视上的板式开始做的。理了几分钟,那个人举了举手让牟敏停下来。牟敏停了,他把门又重闩了一次,又抬头看看头顶的灯,很亮,在转椅旁边还有一个小灯。他说,把灯关了!牟敏像是没有听见,那个人又说了一遍,把灯关了!不行,我理不好的。那人说,亮个小灯就行。
牟敏没有动。那个人自己起来,找到了开关,光线即刻暗了,还没有原来的一半亮。牟敏差不多是摸索着在给他理发了。第一次这样,没听说过这样理的。牟敏低着头,耳朵听着大路上的响动,一辆奔马车从远处响过来,突突突,渐渐地近了,就像开到了自己的眼前。牟敏的心跟着跳,想奔出去,发出一个信号,想着怎样才能发出去信号,身子朝窗口的方向扭,手停了一下。那人警觉起来,不要停!快剪!头埋下来,又开始剪头。奔马车就在她犹豫的瞬间嗵嗵嗵地开过去,村子里又静下来,一股眼泪终于不可阻挡地滚出来,她差一点就要啜泣出来。
辗过的奔马车让牟敏失望,她无法发出什么暗号,她也不能确定对方真的是个逃犯,单凭他的做法、头上的脏还不能成为证据。奔马车要是停下来多好。房东家里今天也没有一个人,本来就没有人,一家人长期在外,偶尔才有人回来,在家的女人前几天去了娘家奔丧,说一个本家的叔不在了,一直都没有回来。要是有一个手机就好了,男人说过给自己买手机的,春天走时还惦念着买手机的事。牟敏说不急,今年春节手里有一个手机就成。这时候显出手机的重要了。牟敏的手不敢停,一停那个人就催,说你快点,你快点行不行!牟敏的手在头发上又动起来,嚓嚓的剪刀在夜里回响,风吹在细沙上,头发茬儿像落地的细雪,剪过的头看上去有了精神。牟敏又习惯地看一下镜子,镜子里是一个模糊的头,模糊中显得更大。那个人突然把头扭了方向,转椅转了个九十度的弯,说,快,就这样理,不看镜子。牟敏愣怔着,想说服他,想对他说这是理发人的习惯,理发店不是剃头挑子,来理发的人统统遵守规矩,怎样理怎样剪是有程序的。可牟敏没有这样说,牟敏在运剪中似乎忘记了恐惧,从惊悚中慢慢镇静下来。她想找一个话题,想了想,牟敏说,大哥,你长得又不是丑,为啥要不对着镜子?对着镜子我已经习惯了,你这不是难为我吗?那个人低着头,张张口,但没有话出来。牟敏又追一句,大哥,这么晚从哪儿过来,怎么也没听见你搁车儿,是步行啊?遇着了啥事儿么?那个人在她的剪刀下有些疲惫,说,理吧,哪来的那么多话。又过了几秒钟,问牟敏,好了吗?牟敏说,没有。牟敏正吃力地理着他的耳根儿,这是通常比较讲究的地方,和脸颊在一个方向,要多下功夫。牟敏睁大眼,弯着腰,乳房从高处垂下来,鼓鼓地耸在客人额前,有一种挑逗。牟敏听见了咽唾沫声,对方的喉咙里咕噜一阵,简单点吧,不用太细。牟敏说,不行,快好了。牟敏完全进入了角色,剪刀换成了推子,电推子发出一阵嗡嗡披嗞的响,眼吃力地盯着他的头。
村外的大路上又传来了机动车声,这一次听着像一个小面包车。她想着村里都是谁家有面包车,是不是来这儿理过发。牟敏的手抖了一下,车声近了,她想着怎样跑出去,车灯的两柱光扫过窗户,窗户上一阵白。那人把围裙撩开,站起来挡在门口,盯着窗户上的光,好像在阻止牟敏。光在一瞬间又消逝了,车轮滑过路面,滑过老塘南街,渐行渐远。
灯全灭了,人在黑暗里抹身,这是他理完发又想起要做的事情。炉子上的水激发了他洗身的欲望,他让牟敏给他找一条抹身的毛巾,再把水倒进脸盆时,灯全灭了。他说,你坐下,扭过身。对不起,我得把身洗洗。说话声似乎变得委婉,有了礼貌,恢复了一个人的常态。
牟敏转过身,眼泪哗哗流下来,没想到在这个夜晚没了自由,被挟持了。她寻找想跑出去的机会,但都被他识破。那人说,你要稳当点,我不会伤你,不然话没有说下去。牟敏蓦然想起自己的男人,男人也喜欢这样洗身的,不过,每一次都是堂堂地把身子亮给自己,把灯光打得大亮,旮旮旯旯儿都看得清楚,让自己面对一个男人健壮的身体,替他搓背,男人往往一转身会用湿淋淋的身体把自己裹住,甚至就那样湿淋淋地和自己做了。
但今晚在黑暗中抹身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水的响声就在身旁。大概因为陌生才暗了灯吧?这个男人还懂羞辱。
抹身。弯腰。洗毛巾。水珠。男人的粗气。她想象着盆子里的水,水的颜色。哈出一口气,很累又获得轻松的叹息,这一点像自己的男人。
男人抱住她,是在抹过身后。黑暗里,洗身的声音停下来,牟敏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窗外射来的月光在墙上映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墙上挪动,慢慢地往她的身边靠拢,突然地冲过来抱她。牟敏躲着,绕着转椅,终于被抱住时镜子里模糊一团。在湿淋淋的头发拱过来时,牟敏听见,对不起,我以前就是这样,洗过了要抱自己的女人牟敏使劲挣,大喊,我不是,我嘴被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就连鼻子也被捂上,她的气息只能从男人的指缝里勉强挤过。然后,牟敏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蛮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