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记性,能不能少给我找点麻烦?”
这是我老婆经常批评我的话。我和她刚刚三十出头,结婚没几年。我老婆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是县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经常参加各种会议,经常在电视上露脸儿。我呢,只是县广播电台的一名小记者。所以不论家里外头,我老婆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教育我。虽然我不太买她的账,但对她这已是一种习惯使然。
其实,我也不是记性不好,记性不好能当记者吗?比如我读了一篇精彩的小说,从头到尾的情节我全能记住。比如我在某个场合认识了一个风姿绰约的优秀女人,好长时间我都能记着她。这能说我没记性吗?我老婆骂我没记性,是因为我不听她的忠告,经常在报刊发表一些得罪人的文章给她添麻烦、捅娄子。我除了本职工作外,还有个业余嗜好,杂文。因为我最早接触的文学作品就是鲁迅的杂文,我对鲁迅佩服得五体投地。我认为鲁迅的伟大在于心中装着百姓的疾苦,装着国家民族的命运。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作家,一个有社会责任感的作家。
我写的杂文除了给文学杂志,还经常在省报市报上发表。我老婆这种人是不读文学作品的,但省报、市报她必须看,官员哪能不读报呢?那年我们县新来了个书记,大搞特搞小康村建设。宣传部、电台、电视台全力以赴积极配合,轰轰烈烈造声势。小康村的规划是统一模式的,一律是红砖砌的院墙,钢管焊的铁大门。在本县的电视新闻上看,很像那么回事。
一天,一个在乡镇当副职的挺要好的朋友来了。我请他喝酒,席间朋友闷闷不乐,这不是他的性格。问之,朋友说:“兄弟,你不知道哇,某某书记这个小康村可把我们乡镇整惨了。乡政府落了一屁股饥荒,乡镇领导个个让他折腾得拉稀,农民还怨声载道哇。”
我听了不解,说:“小康村建设应该是你们乡镇脱贫致富的大好事呀。”
朋友说:“别听瞎忽悠,五八年大跃进的浮夸风你知道吧,他搞的这套跟那时差不多,不信你哪天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周末,我就骑摩托车去乡下转了一圈,真可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农民的红砖墙和铁大门的料钱都是乡镇先给垫付的,到秋天农民卖了粮才能还上。踅人农户进一步了解,发现许多人家仍然一贫如洗,有的人家甚至草房顶上还露着天儿,窗户上还糊着塑料布。还听了农民自己编的一套曲儿:“铁大门,红砖墙,里面围着个破草房。苞米面,土豆汤,稀里糊涂奔小康。”
我就有点恨这个书记了,作为一届领导,你应该先引导农民脱贫。农民手里有了钱,不用你说,他也知道盖新房娶媳妇。农民生活的目的也就是这些呗。可是现在大多数农民还生活在贫困线上,你整这套花架子无非是为了捞取个人政绩,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你这样做对得起党多年对你的培养吗?我连夜写了一篇文章寄给了省报,省报很陕就发表了。据说本县第一个看到这篇文章的是宣传部排在我老婆后面的一个王副部长。这小子脸儿都吓白了,二话不说,拎着报纸一溜小跑就去了书记的办公室。
台长打电话叫我马上去她办公室,我一进门,发现台长脸儿比平时白了许多,就说:“台长,你今儿增白抹多了。”
台长好像没心情跟我闹,她把一张报纸杵到我眼前:“你写的?”
我一看,高兴得跳了起来:“嚯,这么快就发表了。”刚想把报纸接过来,台长却抽回手去,啪地把报纸拍到桌子上,“你小子活腻歪了?”
我说:“我活得挺来劲儿的。’
“你死定了。”台长说,“整天价儿没心没肺的,局长找你,快去吧。”
今天这是怎么了,局长的脸也比平时白。不过局长还挺客气,他先让我坐了,又递过一支烟来。局长说:“老弟,你太莽撞了,这样的文章咋能随便写哩?”
我说:“局长,我不是随便写的,我去乡下调查过了,我写的都是事实。”
“唉,”局长叹口气,“事实又怎样,就你一个人知道吗?你惹这个麻烦干啥?真是年轻气盛呀。等着吧,我挨训不算什么,部长(指我老婆)也得跟你不痛快。”
晚上下班回家,刚换上拖鞋,老婆也回来了。我看她脸儿红红的,我知道她这种脸色一般在两种情形下出现:一是跟我温存的时候,一是极度愤怒的时候。但今天我想肯定会是后者。
果然,她鞋也不换,就“噔噔噔”地走到我面前,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啪地摔到茶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