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你这么快就忘了,那些上门讨债要债的人不来了,是因为事情被摆平了。
我不愿在严端面前提刘正富的名字,她厌恶他,也不领他的情,刘正富送过她很多令小女孩儿们垂涎的礼物,音乐盒,抱抱熊,电子手表,巧克力什么的。她对刘正富礼貌上欠缺,他一来她就起身离开,我解释,她还小呢,失去妈妈让她性格方面变化了,她本来就有点一根筋和神经质。我只解释过这一回,我不该这样说严端,听上去像是一种背叛。
我爸爸留下的旧房子卖掉了,我领人来看房子时,严端在我们的房间里一声不吭,手里摆弄一只红色的打火机,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弄来的这东西,我们家从来不需要这玩意儿。她一下一下按着打火键,火苗呼地蹿出,呼地又蹿出,差点儿烧了她眉毛。
别玩那东西,危险。
你以为我会被烧死吗?我死不了。
她的话让我打个寒噤。
严端六岁那年,我们去北河溜冰。那会儿城里有不少河沟,北河是一条最大的河,对岸有一片苇塘。我领严端去苇塘捉过苇柞子,这种鸟儿绿毛长嘴,叫声好听,成年的鸟儿我们捉不到,只捉来雏鸟儿养活,但也养活不了多久。从河这边到那边有渡船,一天两班,还有一条线路就是沿着北河沿西行,一直走到头,绕过去。大人们会骑自行车到对岸,我和严端步行,走差不多两个多小时。苇塘里有水蛇,不留神会被咬到。但这阻止不了我们冒险游戏。
冬天的北河很热闹,大人小孩儿都到这里来滑冰,男孩子们用两块砖头当球门,挥舞着木棍打起了冰球——踩扁的破铁盒子。冰面有不少被凿开的冰窟窿,人们从这里能网到浮到上面透气的活蹦乱跳的鱼。
我拉着坐在小冰排车上的严端从一个又一个的冰窟窿边上绕过,这小车还是我爸爸在我小时候拉过我的。严端举着小拳头快活地高喊,马儿快跑,马儿快跑!
鱼鱼!姐姐,快看,鱼!
我停下来,蹲在一个两尺见方冰窟窿前用手去捞浮在上面的鱼,严端挨在我一边,她脚下一滑,仰着就溜进了冰窟窿里,我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抓,拽住了她衣服,她一下子变得很重,我差点儿也被拖下了水。我趴在冰面上,一支手用力撑在冰面上,一只手抓住她,我几乎就抓不住她了,我开始尖叫,跑过来几个人帮我把她拽上来。
严端有点儿吓蒙了,瞪着两只像被冻住的眼睛直发抖。一旁有人说,多危险啊,掉进去就没个捞。
丫头,你这条命是你姐救的,不然,这辈子就玩儿完了。
我感到后怕,放声大哭,别人劝我,别哭了,快带妹妹回家吧。我连拖带拽把她带回家,一路上都在骂她,笨蛋笨蛋!笨死了,你要是掉下去,我就得倒霉,他们饶不了我,你知道不知道!回家你不能说掉冰窟窿里了,就是说摔进了水坑。听见没有?笨蛋!
她终究还是个小孩儿,经不起我爸爸和继母的三问两问,没动过我一根手指的爸爸跳起来扇了我一个耳光,抬脚要踹我时被继母拉住。他浑身哆嗦着,咬牙切齿道,严闯,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做姐姐的,无论妹妹什么时候出了事故,我都拿你是问,除非我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痛恨爸爸。我上大学前,继母帮我收拾行里时突然就提起了这件往事,你救了严端,你爸爸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继母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我有些感动,我一直都在提防她,所有的继母都会虐待继子女,这是经验之谈,我受此影响。
房子被卖掉后,一个星期天,严端用那个红色的打火机烧了学校的木工房。学校后勤部有间放置损坏桌椅的屋子,平日有个木工师傅负责修理。严端从围墙爬进校内,钻进没有上锁的木工间,用打火机点燃地上散乱的刨花。刚燃烧起来时,她还试着用脚去踩灭,但瞬间火势就猛烈起来,她退了出来,站在那里看着越蹿越高的火苗。整个木工间被烧毁,没有人受伤,校保卫科的人把严端找去问讯,我打电话给刘正富,像这类不太棘手又不伤大雅的小事故他乐于去处理,以显示他的社会能量。
你最好以后别给我惹祸!我冲严端吼道。
怎么是给你?我的祸。
那是纵火你懂不懂?要蹲监狱的,肯定还会有人说,你看,就是谁谁教育出来的女儿,那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不会说爸爸和你妈妈他们的好话来。
她瞪眼睛看看我,她很看重谁说了爸爸和她妈妈的坏话。
她低头不再吭声,在图画本上用力地涂着画着。
四
严端的班主任老师给我打电话,希望跟我谈谈,很遗憾,只能找你,你是她唯一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