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厅长亲热可掬的样子,温和地笑了:“你还是当年那么可爱,一根筋不变。哪天我请你去黄金海岸喝酒,叙一叙我们八十年代的感情。”这几句话说得宫平心里暖洋洋的,也触动了他的感情深处,五味杂陈……
宫平回到家,也还是呆不住,就到楼下修自行车的摊边看退休的、下岗的闲散人员下象棋。小巷弄里,摆摊的人不少,卖针头线脑的,卖鞋垫的,卖青菜的。这些人都是没有正儿八经工作的男男女女,宫平问他们一天能挣多少钱,他们说:“十块二十块的,有时一天也不开张。”
宫平心想,自己有什么不平衡的?基本工资两千几百块,加上名目繁多的其他杂项,实际能达到六七千。公务员多好啊,难怪都愿意当公务员,还非得当处长局长吗?!他们这些人十块二十块的不也照样生活嘛!
你看这些人下象棋下得多么投入啊,他们最会找乐趣啊。这院里边住着一位记者,是一家不太正规的小报,但有正规的CN刊号。小报总整些花边新闻,或弄出点耸人听闻的东西来媚众。记者找到了他,边看下棋边和他聊天。小区内还住着作家协会的一位专业作家,他不坐班,闲暇时也来楼下看下棋,作家也经常和他聊天。
不几日,小报刊登出来一篇介绍宫平事迹的报道,他是如何如何廉政,以至于把升官发财看得是粪土不如,高风亮节……
那位作家从另一个角度弄了一篇报告文学:宫平因为廉洁奉公,刚正不阿,坚守原则,才落得个三几十年一直是个科长不动窝。有才华,为什么不能提拔,这是谁的悲哀?
宫平看到小报和杂志时是哭笑不得,作家也好,记者也罢,这不都是吃饱了撑的吗?关你们屁事。“鸟喳喳”会怎么看我?她会不会认为我在搞小动作啊?这两篇东西,网上也挂了,影响颇大,众网民不断发帖。有关领导也看到了。
人需出名猪需壮!宫平从此就火了起来。这位科长成为网上的明星。宫平想把自己封闭起来,可是不成,不断有网民打电话来探讨,大姐大和小绵羊也不断地在业务上求教。
厅长赵春娟忽然来电话说:“宫科长,你必须来上班,不能呆在家里边搞搬弄是非的勾当。”宫平一听就火了:“你一上来就对我下了狠家伙,把我架空,让我无事可做!前几任那么恨我,都没有对我下手!你这狠毒的妇人!”宫平在电话里第一次和“鸟喳喳”大喊大叫,“你想把我怎么样啊?有能耐你就把老子开除!”宫平的火气是越发越撒气,最后就没了脾气。
宫平来到厅里,被小绵羊看到:“我的好科长啊,你现在可是名人了,全市的人都知道你了。”
宫平嘻嘻哈哈地笑了。“我这名是遗臭万年的名啊!”宫平得意地说。
“哎,管他什么名,总比你几十年默默无闻强啊!你的一生值了,多少人为了出名绞尽脑汁地炒作自己。”
小绵羊让老科长去坐坐,宫平摇摇头,就连自己的大办公室都没有去,直接去了厅长办公室:“鸟厅长,我来了。”宫平说着就进入了厅长的办公室。他没有坐沙发,而是一屁股就坐到厅长的大板台上了。赵厅长进来时,大吃一惊:“宫大哥,你别这样,中午我请你吃饭,喝茅台酒,怎么样?”
宫平从板台上欠下屁股,说:“我还真的馋酒了,但是我不喝领导的腐败酒,我这一辈子就是这么干过来的,不能晚节不保啊!”
看到宫平的样子,赵春娟心里边不是个滋味。唉,也真是难为他了,三十年来,一直就是个小科长,像是受了册封似的,风吹雨打不动摇,听到宫平说:“赵厅长,你放心,我不是来闹事的,我就是心里边憋得慌,想撒撒欢!”
“鸟喳喳”不再说话了,把批准他退休的文件给了他:“好自为之吧。”宫平默默地接过来,退出了厅长办公室,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那位王云霞正对着小镜子往脸上扑化妆品,她见宫平进来,只说了一句话:“来了。”就无下文了。宫平也只“嗯”了一声,就不再搭腔,开始收拾东西,给大姐大小绵羊打了个电话,说要她们快点儿过来一下,帮助收拾东西。
大姐大、小绵羊二人匆匆赶了过来。她们看看无动于衷的王云霞,心里边很生气。王云霞当时正在玩她的电脑,发疯般地“噼哩啪啦”敲击键盘。宫平心里很难受,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三十来年了,一直在这个局里边工作,真要离开,还是恋恋不舍,尽管有过许许多多的恩恩怨怨。大姐大和小绵羊尽量说些高兴的事情,可是她们的科长宫“老”先生,抑制不住复杂的心情,还是流下泪来。
收拾完了,大姐大小绵羊送他出去。出了厅大门,厅长的司机走过来:“宫科长,厅长让我送你回家。”
“谢谢,不用了,我自己打的回家就成了。”宫平回头看看厅大门和那块大铜招牌,再也控制不住压抑的情绪,“嘤嘤”地啜泣起来。他拦了一辆出租车,逃也似的离开了。
辛辛苦苦、任劳任怨、风风雨雨三十年,宫平没有风光过,退休在家竟有政府某部门找上门来,让他做什么廉政报告。宫平好悬没笑掉大牙,心里想:净扯淡!他回话说:“自己没有什么好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