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女孩(4)

 
赴约女孩(4)
2016-05-17 10:51:26 /故事大全

她的一辈子都有室友。大学的室友,公司宿舍的室友,现在租房的室友,什么时候能独自一人住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呢,她不知道。

她看到室友阿丽扔在茶几上的换洗内裤和吃了一半的泡面,旁边还有一堆白色的可疑皮屑状物体,也许是脚皮。阿丽有一边抠脚一边吃的习惯。阿丽每次都是半夜回来,回来就开电视,动静很大,好像电视是她的男人。她还很喜欢买葡萄,但每次都放到快要烂掉再吃,天热的时候,客厅里经常弥漫着一股烂葡萄特有的甜腐味。两人合租房子已超过半年了,阿丽在一个KTV工作,很豪华的那种,工作的名字很好听,叫公主。

她半夜上洗手间时,会经常看见阿丽瘫在沙发上裸露的肉体,那丰硕的一对奶子歪在那里,像个压扁的水袋,而下身有时仅仅穿个三角裤衩,有时连裤衩都不穿。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脱光,像拔毛鸡似的四仰八叉地睡在沙发上,展示自己裸露的肉体,这在她眼里是个耻辱,可那肉体又是好看的,年轻,丰腴,每见此状,她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阿丽二十出头,也许更小,像将熟未熟的蜜桃,那种转眼就会糜烂的水灵和娇嫩,具有令人恍惚的诱惑,这种饱含腐败的美,对她有种深深的吸引。说到底她心底里是羡慕阿丽的年轻漂亮的,所以从不把他带到这里来,还有,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和阿丽这种人住在一起。可是又好像不完全如此。很多事她无法想清楚,索性也就不管它,但有一点是明白的,就是自己在逐渐变老了。她还记得初中时在课本上看到杜甫的诗,“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当时她用红笔在这两句诗句下画了两条线,不能说她当时能明了诗的全意,比如“青春作伴”里的“青春”,就有些模糊,“青春”难道不是自己吗,可这样的话,“青春作伴”的意思就是自己和自己作伴了,自己怎么和自己作伴呢,想到这,她觉得有意思了,说来她喜欢“自己和自己”这样的词,似是而非的味道。今天是周六,阿丽还没回来,她享受这难得的独自一人的时光,此时,她真觉得自己是在和自己作伴似的,享受着此时的慵懒,这样的“自己”,的确像是另外一个“我”,自己在看那个“我”,不愿意打扰那个“我”。

地板上养的那盆绿萝,叶子已泛黄了,想到好几天没浇水了,于是她弄了一大碗水,把绿萝浇了个透,心想,这下总可以再撑个把礼拜吧。

时间还早,她懒在沙发上想着要不要洗个澡,化个妆,换身衣服。这一套约会前的规定动作,对她说来,对一个三十岁的女人来说,太熟悉了,她已经不知重复过多少遍了。

这些年里,她不时地和男人约会,靠谱的,不靠谱的,值得为他打扮和不值得为他打扮的,当然,这种约会前的打扮也不仅仅为了给对方看的,她自己也喜欢给自己打扮,喜欢看着自己在这个特定时间内发生魔术般地变化,这大概是她生活中仅剩的乐趣了,也是她所剩不多的几件自己可以控制和左右的事。有时,她会对着镜子做出很多表情,甚至是那种极端的表情,这让她自己不大好意思,反正屋里没别人。有时她模仿某些大牌明星的招牌动作,如何把乳房最大限度地露出来,而同时又要保证乳头的安然无恙,每当此刻,她会轻轻地把乳头露出来给自己看,并轻轻地自语:不就是这一个小肉头嘛,有什么呢,这些幼稚和愚蠢的男人!说着她又将乳罩轻轻地罩回乳头,复又挪开,如此往复,终于连自己也觉得无趣为止。这时,她也会下意识地看看身后和门外,看看有没有外人在偷窥,其实最怕的是熟人看到,最怕的就是怕阿丽在旁窃笑,还好,这种担忧是完全多余的,大门紧锁,屋里无人,白墙,床,床单,枕头,它们都无知无觉,幸好如此,不然该有多尴尬啊。她注视着周围的家什,若有所思,然后将眼光缓缓挪开,回到镜面上来,反复浏览和打量里面的那个自己,心想,镜子总归无知,假如镜子有知,它就是这个世界上对我的秘密知道最多最多的人了,这是可怕的,心里忽然闪过一念,如果镜子笑,冷笑起来,偷笑起来,大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呢。

镜子里的她已经三十岁了,她的五官和脸型长得还算年轻,但那股年轻女人才有的水灵劲已经消失了,再怎么精心的、使劲地保养,均无济于事,那个作伴的“青春”已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留下她自己了。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层层、一遍遍地往她略显瘦削的面颊和脖子上涂脂抹粉,可这有什么用呢,女人的难,常常就是对那些没用的事,也得持之以恒地去做,有时还要兴致冲冲,这就是女人的命吗?青春是一条单行的下坡路,滑下去,就一下子下去了,好像直通深渊。她可以想象出自己五年后,十年后的模样---微蹙的眉毛,越来越深的法令纹,疲乏而刻薄,缺乏耐心,可能也缺乏善良。

现在她打开了衣橱,为约会选取衣服。它们都静静地挂在那里,好像很久没穿了,穿哪件衣服好呢。从小她就对漂亮的衣服无比热衷,但父母总是不肯在这方面满足她,十岁前,她总是穿家里淘汰下来的衣服,或者干脆就是改制过的父母的旧衣服。十岁生日那年,她第一次得到一条新裙子,淡柠檬黄的百褶背带裙,上面的半透明的、小花朵形状的扣子,获得所有人的赞美,阳光下,她感到自己真像一朵小小的向日葵。晚上睡觉前她把那件裙子整整齐齐的折好,并放在枕边,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后来有天放学回家,发现那条裙子没了,然后发现裙子出现在表妹的身上,她不解,彷徨,然后大哭了起来,她不愿听任何解释,不接受任何原因,就是哭啊哭,伤心大哭,现在想来,她对“伤心”的痛切感受,是源自那条裙子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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