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生不想继续纠缠那些与兑现合同不相干的事,便开宗明义道:“老汪,你不必叫难,我们不是从外星球来的,都知道村里工作不好搞。我和赵镇长来探视你,不是追责,而是根据江书记的要求,和你共同商议兑现征地合同款。”
“我不知道镇里是怎么安排的?”汪新成眼睛盯着黄秋生,问。
“你的心里比鬼都明白,镇里不可能一口气拿出七八千万来兑现,只能再来一次分年偿还。”黄秋生如实坦告道。
“七千八百万,我们拟分五年偿还,每年一千五百六十万。另外多拿一年,作为利息补偿。”赵启明进一步明确道。
汪新成没有说话,而是用左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递给黄秋生。
黄秋生打开,有些错愕,忙递给赵启明。
“老汪,怎么能够开这种国际玩笑?关键时刻撂担子可不是你的风格。”黄秋生立马制止道。
“我是严肃的认真的。”汪新成正儿八经道,“我反复考虑过了,与其等受党委撤职处分,不如现在主动请辞,让我这张老脸还有点光彩。”
看来汪新成早有准备,铁了心要辞职,不然,他不会写出正式辞职信。有些村支书辞职,只是口头提提,吓唬吓唬镇里罢了,而汪新成来真的了。这个时候,必须要稳住他。赵启明苦口婆心道:“老汪,你是老同志老党员老支书,在村里出现危难之时,突然辞职不干,这岂不要毁掉你的一世英名。”
“赵镇长、黄书记,我真的是干不下去了。”汪新成几近求饶道,“我身上除了几根头发还算健康外,再也没有一个好零件。既有‘三高’,也有痛风,还患糖尿病。光这肛瘘就折腾死我了。所以说,身体不允许,精力跟不上,两位领导就放我一条生路吧。”
“老汪,不要给脸不要脸。”黄秋生板起脸,厉声指责道,“你干了十七年书记,做了不少工作,但镇党委对得起你,该给你的荣誉都给了你。同时,待遇方面也没亏待你,为你买了社保投了医保,还把你女儿安排在镇计生办上班。做人得有点良心。”
老泪从汪新成的眼角沁出来,漫洇到沟沟壑壑的皱纹里,整张脸都湿润了。许久,他才从口里挤出一句话:“反正我不干了,你们另请高明吧。”说完,闭上眼睛,佯睡而去。
两人无趣地退出病房。
在等电梯时,黄秋生气恨难消,怒气冲冲道:“哼!死了张屠户,就吃带毛猪?我就不信了,汪河村除了他汪新成,就没人能当家理事了。”
“老黄,问题很严重呀!”赵启明加重语气特别提示道。从汪河村村民突然上访到村支书村主任碰巧外出,再到村支书辞职不干,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预谋呢?他拿不准猜不透,但他坚信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镇长,你大可放心,凭我在城关搞了二十年的这张老面孔以及积存下来的老关系,我保证把这件事处理下来!”黄秋生一直闷闷不乐,在走出电梯时,才赌气发誓道。
对于黄秋生处理这件事的积极态度和坚定决心,赵启明当然一百个放心。镇里都在传讲,说江书记即将升任副县长,他接任书记,黄秋生出任镇长。他做了十年镇长,接任书记只算平级挪动,至多算是个重用。而黄秋生任镇长,是从副职晋升为正职,属名副其实的提拔,他当然对这件事要更上心更卖力。
进了动车车厢,甫一坐下,他提议道:“老黄,我想咱们赶回去后,直接到汪河村去召集一个党员会,把镇里的想法贯彻下去。”
“行!”黄秋生立刻赞同道,“我让老林去通知,下午五点吧。”说完,拿出手机便作安排了。
下了动车,小车司机把他们拉到了汪河村村部。走进会议室,只有村会计和治保主任两名党员坐在那儿闲聊。
“还有人呢?”黄秋生急不可耐地问。
“我们分头通知了两遍,林主任也通知了两遍,但大家都不肯来。”村会计汪常普道。
“老林呢?”他问。
“老林怕受批评,又去通知了。”治保主任汪天明道。
“他们为什么不肯来参会?”黄秋生询问道。
汪会计舔舔嘴唇,慢言细语道:“党员们觉得镇里肯定是来讲大道理的,无外乎是要统一思想提高认识。所以,他们认为没有必要来参加会议。”
“大家还觉得,会就不用开了,费时间不说,还怕起冲突。镇里到时间拿钱来摆平就行了。”汪天明补充道。
问题比预想的还要复杂还要严峻。老百姓几乎形成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得想其他法子突破。赵启明不想在这个方面做无用功了,他准备擒贼先擒王,便问:“汪新华在家吗?”
汪会计摇头道:“不在,他的单位派他出差了,说要一个星期时间。”
刚刚找到的突破口又被堵塞,赵启明有种狗咬刺蒺无从下口的感觉,他心事重重道:“老黄,咱们回去再作商议吧。”
黄秋生点了点头。
两人走出门,老林急匆匆地赶过来,咋咋呼呼道:“赵镇长,黄书记,我在湾子里跑了几趟,喉咙都喊哑了,但他们就是不来。这汪河村的人好像中邪了。”
“上车吧。”黄秋生横了老林一眼,没好气地发话道。
一路无语。赵启明在心里盘算开了,工作必须有的放矢,得兵分两路推进。一路由黄秋生负责,找到牵头者汪新华,想方设法稳住他,让他不要继续牵头上访。一路由老林负责,将镇里的补偿方案印发几百份,从城建办政法办抽调人员组成专班驻到村里,晚上逐家逐户上门宣讲。
回到办公室,他把想法提出来,黄秋生表示认同。
他到机关食堂吃过晚餐后,又回到办公室。桌上有一大摞文件夹,他准备一边签签文件,一边等待老林他们进村入户做工作的消息。
手机提示音响起,他打开收件箱,看到组织部蒋副部长发来的短信:“晚上八点,在‘品茗茶吧’坐坐。”他立马写好回复:“好的。”便发了过去。
人靠在椅窝里,想起和蒋副部长的点点滴滴,不禁思绪万千心潮难平。
从黄林镇平调到河口镇当镇长,只当是从地板滚到芦席上,强了一篾片。除了离县城近交通便利外,河口镇是继城关镇之后的第二大经济强镇。这儿的镇委书记和城关镇的一样,要么提拔进县里班子,要么调任县直强势要害部门做一把手,安排明显比其他镇要好上许多。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考量,总算弥补了心中没当上黄林镇委书记的那份缺憾。
和蒋副部长搭班子,他感觉到自己增了见识长了阅历学到了乡镇工作的许多真功实招。老蒋大他十二岁,在工作上像大哥一样地教他带他,在生活上又像兄长一般地关心他帮助他,让他宛如处在一个温馨和睦有情有爱的大家庭里。很快,他们成为了无话不谈心心相印的同志加弟兄。两人精诚合作团结共事,堪称“黄金搭档”,在整个宁阳传为美谈。回想那段美好时光,他认为书记与镇长之间相差十岁左右为最佳。年龄悬殊大了,会产生交流上的“代沟”,观念难得合拍。而如果年龄相仿,容易产生相互抵牯互不买账的状态,很难和谐相处。只有相差十岁左右,小的理所当然尊敬大的,大的无微不至照护小的,彼此贴心,方能合作,产生“正效应”。
河口曾是农业大镇,工业的发展起步于老蒋从县经委主任下派到河口任镇委书记。老蒋学经济出身,他到任河口后,就看中了那条横贯河口全境的国道,迅即提出了发展“马路经济”对接宁阳县城的思路,并立刻得到县委主要领导的首肯。根据土地利用规划,国道两旁属于基本农田。按照国土部门要求,国道两旁只能在九十米内可以展开建设,之外是“禁区”,绝对闯不得。但是,在道路两旁兴办企业,九十米的襟伸肯定短了。为此,老蒋打报告到县里,领导们不能公然支持越红线闯禁区呀,只是鼓励他大胆地闯大胆地试。得到这番暗示,老蒋便大刀阔斧地干上了,只花几年时间,国道两旁落户的企业如雨后春笋,七十多家企业形成的“马路经济”带,宛如长虹卧波蔚为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