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办法。”黄秋生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拨着号码。
“你找谁来?”他问。
“金红祥。”黄秋生道。
金红祥曾是宁阳的“黑道老大”,这几年把他的非法所得在逐渐漂白。他手下有多家公司,并做着正当生意。虽然这个人名声有所好转,但他还是不放心地问:“合适吗?”
“十天时间,又要搞拆迁,又要搞补偿,又要打院墙,还要组织桩机等设备进场,你给的钱又不多,只有金红祥能够搞定。”黄秋生当机立断道。
是呀,时间太紧了,光鸡场拆迁,如果让镇政府去谈,要谈多个回合不说,钱也不会赔得少。业主以为是政府的,知道你急,也晓得你是公家的,当然就趁火打劫,无理也要嚼出个有理来。而金红祥去谈,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他的背景吓人,余威犹在,只要几个小喽啰往鸡场一站,业主只怕要吓得屁滚尿流乖乖就范。再说,他有建筑公司,打院墙是提锅上灶。什么桩基呀挖机呀等开工设备应有尽有,只需往“诚凯”工地一搬就成。让金红祥办,十天之内完全可以搞定,镇里要少操许多心,少伤很多神。这件事要是搁在以往,打死他也不会答应。他认为共产党的官员怎么能与这些夹在红黑两道之间的黄道人物交往,把自己搞得不红不黑不清不白的。但是,这几年的实践和教训,让他得出一个结论:极个别的刁民让金红祥这样的人去治更简捷更有效,复杂难办的事交他们去处理更快捷更轻松。所以,他也开始慢慢地接受这些黄道人物。他丝毫不担心他们的能力能量,只是担心他们帮助你完成任务后,会不会有交易条件,便问道:“不会有啥后遗症吧?”
“不会,镇里请他们出面做这种小不点工程,在他们看来是对他们的信任,很引以为荣的事情。他们就是要通过做政府工程来拉近和政府官员的距离,为今后争取更大的政府投资项目,积累人脉聚合资源。”黄秋生深谙其道,款款道来,接着催促道,“你去吧,这儿由我来对付,保证把事情办好。”
对黄秋生做事,他当然放心。黄秋生让他离开,他求之不得,便坐上车赶回镇里。
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隔壁江书记的办公室有喧闹争吵之声,侧耳细听,一个男人粗气大声道:“我儿子年过三十,面临结婚。镇里必须兑现我们的土地钱,不然我儿子要打光棍了。”又一个男人苦兮兮道:“我老婆得了尿毒症,每个星期都要花钱透析,镇里的钱不给我们,我老婆只怕没命了。”江书记耐心解释道:“你们两家有困难我能理解,但这不是一两个钱,镇里筹钱还需要一个过程。另外,镇里只欠村里的钱,你们要钱只能去找村里。”其中一个耍横枪搭横耙道:“我们只找债主,你不答应给钱,我们就赖着不走!”
哦,又是汪河村的村民来上访了。
眼看书记被困,做镇长的必须解救,万不可避而不管。他急忙打通政办主任电话,让他多叫几个人来江书记办公室。
一会儿,政办主任带着六个精壮小伙子来到。他领着他们走向江书记的办公室,一到门口,蓦然看到两个农民模样的中年男人齐刷刷地跪在江书记的办公桌前,旁边有一个男人装着看手机的样子,其实在抓拍。他冲过去,一把从那个男人手中夺过手机,交给政办主任。他得理不饶人地大声嚷嚷道:“通过抓拍‘下跪请愿’的视频扩大影响呀,太下三滥了。要钱就要钱,搞这种鬼把戏干什么?”原来是准备劝退的,现在抓住了把柄,那就休怪不客气了。他手一挥,六个精壮小伙两人一组,把三个人架出办公室,送到一楼信访接待厅。
待三人坐定,政办主任让三人报上姓名。得知他们叫汪新光、汪祖成、汪作强。他便耐心细致地和三人展开对话。听完他们的诉求后,他先讲一番道理,再讲几点纪律,而后才讲兑现方式,可谓不厌其烦苦口婆心,直至讲得三个人心悦诚服无话可说,最后心平气和地离开。
从刚才这件事,他似乎又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作为质朴的农民,他们怎么会想起偷拍视频呢?从迹象判断,他们是有备而来。如果这段视频抓拍成功挂到网上,冠之以“上访百姓下跪请愿”的醒目标题,江书记将会面对怎样的社会舆论和压力。在提拔的关键时刻,还能容得下这种负面新闻吗?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解救,让江书记逃过一劫。
当好一个镇长不易呀!他在心里喟叹道。这一路走过来,经历也多,感悟更多。镇长是个敏感职位,弄不好就要在书记和下属之间受“夹板气”,像这样的情况多了去了。有很多镇长,开始和书记关系处的不错,当着当着就逐渐变得面和心不和,暗中较劲互不买账。还有的当着当着,和书记变成两个阵营,下属跟着站队,双方坐不到一块,互为敌我,互相制衡,搞得工作无法开展。其实,当好镇长也没啥诀窍,最最关键的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你是二号,就要说二号该说的话,做二号该做的事,就要“来了矛盾得挡,来了荣誉得让,来了危险得上,来了问题得扛!”
下午在县里参加“文明城市”创建动员大会,手机突然在荷包里振动一下。他偷偷掏出手机查看短信,不觉大吃一惊:“我已订‘梧桐苑’388包间,想请你共进晚餐,周亚倩。”
她的短信彻底搅乱了他的思绪。主席台上的领导振振有词地作着报告,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里萦绕的是她那张白皙、精致的脸以及那双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的大眼睛。
他和周亚倩是高中同学,同年考入省城师范大学。由于两人被选为系学生会干部,便和身为校学生会副主席高他们两届的吴远扬熟识。也许都是宁阳人的缘故,三个人关系走得挺近,很快成为了好朋友。她有校花一样的美貌,心性很高,两个男生都对她有好感,但怕拒绝都未敢表白。
吴远扬毕业那年,在全省公务员招考中,考进了宁阳县委办公室,并很快当上副科长。在他毕业那年,正巧县委办招人,吴远扬告知了他信息。他认真复习积极备考,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县委办,并成为吴远扬手下的科员。而她在省城找工作受阻,也被其当教育局长的叔父与人社局长做交易,安排进了人社服务中心。
在拍完毕业照合影后,同学们欢聚一堂举杯痛饮,都把自己喝得昏昏欲醉。那天,他借着酒劲,大胆而放肆地向她作了表白:“亚倩,我爱你!让我一生一世来照顾你吧!”足足憋了四年,几乎每晚都在口里念叨的话,终于脱口而出。他做好准备面对她的拒绝,可她却默默地牵起他的手,捧在胸前,然后幸福地倒在他的怀里。
他进办公室之前,所有领导讲话由吴远扬负责。他进办公室之后,吴远扬抽身,他成了“主笔”。两人出自同一学校,本来就很友好,现在又在一块共事,自然而然地成了无话不谈相互信赖的朋友。吴远扬经常有意无意地打探他和周亚倩的相处情况,他总是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吴远扬常常向他灌输:要想出人头地,必须成为办公室里不可或缺的“笔杆子”。嘱咐他要多花时间阅读,多花时间积累,多花时间练笔。所以,他几乎每晚要加班,和亚倩单处谈恋爱的机会少之又少。
他记得很清楚,十五年前的七月二日,县委要召开“思想再解放,认识再提升,促进宁阳跨越发展”的大会,办公室主任召集他们一道,按照县委书记的要求,拟出了大会主体报告的脉络和提纲,交由他操刀完成。他关掉手机,闭在小会议室写了三天,完成了洋洋洒洒一万五千字的报告,先送主任过目,再送书记阅审,好在他们都比较满意,未提过多的修改意见。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去找断了几日联系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