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上班吗?” 苏天才远视, 却不肯配眼镜, 拿着报纸双臂平伸, 仰头看着, 仿佛他是板着脸看材料的干部。他个头瘦小,穿着短袖衬衫将最上面的纽扣也扣着, 下摆不放进长裤里, 偏学年轻人挽着一个“英雄结”。他是这样不伦不类, 除此之外右臂还戴着袖套, 左臂没有。
我没好气地回答: “上啊, 当然上,不上班还能干什么!”
他拿小剪刀从报上挖一块什么文章,停下看了我一眼, 摇摇头说: “不能再上了……这种班不是你这种年龄上的———找个人嫁了吧!”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为什么这个“班” 我不能再上。但我不想和他多说, 我受这份罪还不是他们害的?! 我以前说过, 他也一再撇清过, 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作为我的父亲, 我只欣赏他的好口才。
弟弟趁机溜回房间, 又深陷到电脑里。他有段时间热衷于大型网络游戏, 打到一个阶段把得来的“武器” 卖掉, 也能挣点小钱, 但我知道他更喜欢做没钱挣的事,同网友交流改良单机小游戏, 以此博得“尊重”, 好不有成就感! 更无聊的是去黑一些赌彩网站———那同他又有什么关系?我大喊一声: “苏醒!” 弟弟像一块木头没反应。
我探身看苏天才剪的那块文章, 还是关于文物古迹保护那类内容。我劝他把所谓的“将军府” 让政府拆了吧。
王玛丽端着刚出锅的薯元果过来, 也加入劝说, 她曾向人哭诉让房子漏雨漏怕了, 一听天气预报说下雨都要眼前一黑,耳朵里奏响雨水滴落接水盆的声音: 滴咚,滴咚……早晚要患上心脏病。
“我不想住新房子? 我这是保护文物古迹……你懂什么! 不跟你说了, 你只懂得放屁!” 苏天才一向认为王玛丽没文化, 同她说不到一处去, 那个女人活该!
“不要说脏话好不好! ? 人家吃东西呢。” 什么时候苏太妹回家了, 捧着枚热腾腾的薯元果烫得无处下口, 这手抛那手,那手又抛这手。她是苏天才同王玛丽生的女儿, 我的同父异母妹妹。但是, 据我考证他们婚后不到半年就生下她。按照他们的说法———我妈在世他们没干过苟且的事,那么苏太妹就不是我爸的种, 那么, 就是王玛丽婚前同别人怀上的野种。
关于苏太妹是纯种还是野种, 我爸苏天才说不关我的事, 他心里有数。我就懒得管, 苏太妹在我们家也长到二十多岁了。她生得像王玛丽年轻时, 俏丽妖媚的———据说, 我像我母亲年轻时, 端庄秀雅。但她走相站相酷似苏天才, 一个姑娘家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
她从十二岁开始进出于拘留所和少管所, 连省城的大监狱也蹲过一回。她从小擅长打架斗殴, 一出手便拔出弹簧刀戳对方个透明窟窿。快、准、狠三字决把握得非常好, 普通男流氓三五个都不是她的对手。 有这样好身手她首先得感激我———要知道, 从小我陪着她练的呢。她六岁那年,有天大人不在家, 我把她关在大衣橱里揍个半死; 八岁被我扒光裤子, 拿拖鞋对准私处拍个乌青瘀血; 九岁被我一脚踢掉两枚门牙; 九岁半被我扔过去的热水瓶砸在背上, 屁股烂了三个月。这不能怪我心狠手辣, 谁叫她是“那个女人” 生的! 但是,十岁之后她就与我取得平手, 每次打架几乎有来有往, 两败俱伤。我曾被她扯掉一大络头发, 踢得肋骨断折, 还有一次用烧红的火通条烙伤脸颊, 差点害老娘破了相!当然, 打架过后我俩都要被苏天才吊在中脊梁下, 又狠揍一顿。苏太妹十二岁后开始离家出走, 到街头混去, 我也“上班”了。回家的机会少了, 偶尔遇上互不干涉,倒也相安无事了。
苏太妹现时是我们这一带的首恶, 打铁街十三妹中排名居第一。我听说, 打铁中学里有个班级上体育课, 老师带学生做操, 有个女生不肯照规范动作去做, 老师让她站出来, 她双手插在裤兜晃着身子,轻蔑地问那虎背熊腰的男性体育老师:“你知道苏太妹吗?” 言下之意她是跟苏太妹混的, 看他能拿她怎么样? 可见, 小魔女苏太妹影响力有多大。
“来, 哥你也吃一串! 可怜, 看你瘦的! 还不按时吃饭吧?” 苏太妹用筷子把薯元果串成糖葫芦状, 这就不怕烫着手了,自己咬着一串, 拿着另一串走进弟弟臭气熏天的房间, 递给他。弟弟腾不出手来,她喂给他吃。苏太妹同我冤家死对头, 和弟弟却情真意切。小时候, 她跟我打架或挨老爸揍, 身上有伤总是弟弟为她抹红药水, 这样的关怀连她生身母亲王玛丽也没能做到。王玛丽不体察女儿因她才遭到报复, 反倒怪苏太妹与我为敌, 打来打去,才引起我对她的憎恨, 才引起苏天才对她的不满, 使得她这个后妈不好当。
弟弟倒戈让我很苦气, 但考虑到他从小内向, 独来独往像个小老头———他需要有个伴儿, 我便不怎么阻挠。可是, 他俩差点发生了罪恶的事! 那天我从外头回来,看见他把苏太妹压在灶间的草堆上, 尔时他才九岁, 七岁的苏太妹笑嘻嘻仰卧着任其折腾, 仿佛那是兄妹间好玩的游戏。我厉声喝令他们快点停下, 怪癖的少年竟恍若无事地站起, 说他只是试验一下大人们怎么做来着。我注意到他们确没来真的,便婉声告诫他, 兄妹间连试都不允许的。他迷惘地望着我, 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在不久之后他即沉迷于无线电制作, 再也无心探究身体上的秘密, 因此没伤风败俗的事情发生。而苏太妹这个直肠直肚的疯丫头, 大概也忘却她哥在她幼年时曾对她施以凶险的“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