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我们家所处的“高地”, 他竟一口气上了房顶, 至此他的想象力又是另一番景况。
站在房顶相当于站在四层楼顶, 他的立脚点无形中被拔高, 视野随之愈远———四周的房屋几乎被推倒成为平地, 入眼尽是空茫茫的。苏天才后来描述说, 他胸中一股悲壮之感油然而生。紧接着的感觉是想写诗歌! 你知道的, 作为上访户苏天才虽有过人的想象力, 但他缺乏诗人开阔的胸襟, 所以他写不出诗来。之前, 我读过苏天才的一些上访材料, 大多是模仿公文正儿八经的形式, 把他的歪理说得头头是道, 倒有一篇模仿《离骚》的风格, 每个句子后头都缀着个“兮” 字:
变压器兮, 在住宅边上安装兮, 若要爆炸兮, 会死人滴兮, 死七八人兮问题大兮, 死更多人兮, 问题更大了兮……
唉, 真是恶搞!
赋诗不成上访户苏天才遂有个决定:在房顶竖起“太平天国将军府” 的大旗!
他下来把这个决定“公布” 了, 对此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是苏太妹以及她的同伙们。
自从打铁街拆迁后, 这伙人失去游荡的场所。之前, 她们在百年老街上天天都能弄出新花样来, 现时只好聚集在我们家的“将军府” 里, 蹭几枚薯元果吃吃。十几号人挤在小小空间, 这里躺一个那里歪一个, 好比战败下来的伤兵, 还把胸罩、内裤、丝袜悬得到处都是。苏醒讨厌极了,这太影响他写诗时清静。十三妹极力赞同竖起将军府的旗帜, 她们又找到好玩的事做了。
从她们的角度看, 这能不好玩? 可好玩死了!
既然是大旗凛凛地插上“高地”, 就等于向拆迁办“宣战”: 把“钉子户” 的牢底坐穿! 以苏太妹历年来在街头混的经验,但凡有对立的帮派产生, 就会有冲突和火拼, 因此不能没有防御设施。她组织那伙叽叽喳喳的姑娘们拿麻袋到工地装沙子,一包一包垒起当堡垒工事, 从废墟搬来不少破家具绕上锈铁丝, 做成了铁丝网, 将我们家的房子四面环抱着, 从远处看极像“鸟巢” 体育馆。还在房顶搭盖一所木板岗亭, 以便瞭望远方, 察看敌情……总之,当苏天才把红油漆写在床单上当大旗扯上房顶; 在房子四面外墙刷上标语: “誓死与房子同存! ” “誓死保卫文物古迹! ”“人在房在, 人亡房亡!” “将钉子(户)精神贯彻到底!” 等等时, 姑娘们已把民房改造成“基地” 了。她们排成一列, 挺着胸脯向苏天才敬礼, 尊他为:
司令官!
并请他检阅队伍。
苏天才找回当兵时的感觉, 略有不同的是, 尔时他仅是个兵, 现今已荣升为“司令官”。
有防御设施而没有武器也不够正规化。她们从废墟翻出破板凳、竹竿、钢筋条、镀锌管、烂铁片(拆迁后的废墟对她们来说简直是取之不尽的宝藏啊), 请苏醒为“将军府红色娘子自卫军” 制造武器。苏太妹知道她哥从小擅长小制作, 会打造精巧的投石机、标枪和弩。苏醒忙于写诗, 才不肯掺和她们的闹剧。苏太妹磨着他做。后来, 苏醒听说一有了武器, 她们就按照军事化的规程, 全都持械到房顶和门外站岗放哨, 就不再在屋里占空间, 也不再穿着三点式泳装把厅堂当作海滩躺得横七竖八。他巴不得她们就此井然有序, 这才勉强开工。
一个崭新的“军事基地” 诞生了。
十三名简称为“红娘军” 的姑娘日夜把守着, 严防拆迁办的人前来“搞破坏”。她们集体宣誓: 假如, 假如拆迁办强行拆迁, 她们将以武力与之对抗, 不惜付出年轻的、花朵一样的生命! 可惜的是, 这些天拆迁办的干部们不知忙什么, 一个也没见头伸出。“红娘军” 们手持标枪站立在各个关卡处, 无非是苏天才背着手踱过来时, “刷” 地敬个军礼———苏天才一天到晚转来转去也是盼着拆迁干部们, 尤其是他那老战友高更同志能来一下, 他好向他们展示自己所拥有的活生生的“武装力量”。他一会儿走下“基地” 到废品收购站买旧报纸, 一会儿又去买蜡烛, 拆迁一开始这里就被停水停电了, 他买蜡烛好晚上点着用功读报。顺便走去瞧瞧有没有拆迁干部从底下经过, 他多想邀请他们上来坐一坐。没有, 没有, 一直没有, 连一只苍蝇都不见飞来。
王玛丽下去买菜或到八公里外的娘家挑水, “苏司令” 和“女兵” 们向她打听路上可碰见干部?
回答是: 没有。
苏醒去邮局领包裹, 他得到网友捐助的一批配件, 准备自己组装一台笔记本电脑, 然后破解拆迁指挥部临时办公室里无线路由器的密码, 好上论坛交流诗歌。他回来说, 只见干部都在远处忙于照看拆迁工程的安全施工, 不上这边来哦。
“司令官” 和“女兵” 们好比演了一场没有观众的舞台剧———白折腾, 一个个泄了气。苏太妹有了主意, 用手机从各个角度把“基地” 军事化的状况拍下来, 照片发布到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