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来的是个胖子,从块头上看绝对是重量级。科长和他握手后,从递过来的名片上得知此君是邻县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县委常委。科长是在销售科办公室门口和副县长握手,本来想往自己办公室请,可一看是副县长,立即拐个弯,把胖县长引到会议室。
那人做副县长不到两年,之前是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本来农业副县长是常委中担子最轻的角色,只要农业口不出群体性事件,不出现大面积耕地荒芜,过个三年五载就能重返市委。可是副县长不愿无所作为混日子,即使是镀金也要留下可圈可点的政绩。他便想做点惠农实事,想在任期内让农民的收入提高若干百分点。这种政治意愿日益炽烈时,他看到了编织机的广告,让他好不兴奋。他第一想法就是进他几十台,办一个编织袋公司,把失地农民、闲置的农业劳动力全集中起来,进公司做工人。他有县长机动资金,又有市里关系,可以到财政申请贷款,进设备不存在资金问题。
销售科长为副县长斟了茶,点了烟,把彩色铜版纸的产品说明书和英汉双语的公司折叠名片递上。两人说了会儿面上话,经济形势、中美关系、中国足球,有一搭没一搭。按程序和惯例,应该是金玉出场了,她出场才能显出来者的尊贵。销售科长便对副县长点点头,出去了。副县长明白是去请一把手。两分钟后,销售科长进来,仍然是一个人。副县长眼睛没离开公司广告,眉头却微微一皱,轻声说,你们领导很忙呀。销售科长半抬屁股欠欠身,说,不好意思,经理正接待北京客人,是媒体朋友,新华社的,估计马上会结束。
销售科长这句话一下便把副县长镇住。副县长是宣传部下来的,知道新华社的分量,不是一般行政命令和金钱所能搬动,通常来说只有“事件”和“事迹”才能吸引他们。副县长轻轻“噢”了一声,说,没关系,有朋自北京来不亦乐乎,咱们是近邻,应该以贵客为主。销售科长也是千锤百炼的人物,马上说,对我们企业来说,客户最尊贵,他们是上级,你们是上帝。两人不成不淡地客气了一小会儿,科长的手机响起。科长说,那边终于结束了,我们经理请您过去。虽然过程有点滑稽,下企业像回市委见主管书记,可副县长并没有不耐烦,微笑着跟着科长向轻工机械公司的经理办公室走去。
副县长见到金玉先是一惊,他没料到经理是个女人,更没料到是个漂亮女人。是那种电视上才有的写字楼里的女高管。他以前还骂过电视剧胡编乱造,脱离生活,现在发现生活远比电视剧丰富多彩。有成就的漂亮女人他也见过,大多集中在机关单位,比如政府接待办的主管,比如团市委的副职,可那些工作不需要多少才智,只靠脸蛋身材就能胜任。企业的一把手则不同,要去拼市场,搞科研,要管全公司员工的吃喝拉撒,杂事不比县长少。所以,他对眼前漂亮的女经理给予了县委书记般的尊敬。
金玉从宽大的写字台后绕出来,走上前和副县长握手,说,让你久等了,分身无术,您别怪罪。副县长不便过于认真地打量女经理,便扫一眼办公室。和他办公室相像的是,桌上都有一面精致的小国旗,真皮座椅后的墙上都挂着一张加长的镶框照片,一二百人的那种,多数都是进京出席某次大会的代表合影。副县长离得远,看不清坐在前排的领导人都有谁,是政府的,还是人大的。但他似乎看到第二排中间很扎眼的金玉,那帮无论职位多高的老男人都像绿叶一样衬托着她。和他办公室不同的是,屋子中间书柜旁有一面肩膀宽、门那般高的镜子。此时他就站在镜子旁,不由自主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立马收回目光。细长的镜子无法容纳他肥硕的身躯,他的底气又消一成。无形中这面镜子倒有了震慑造访者的作用。
落座后,副县长说,金经理经营有方呀,把新华社都惊动了。金玉苦笑一下:没办法,我不善于跟媒体打交道,我们地方台好几次要做我的专题,我全推了,企业最终是靠产品说话,企业领导的曝光率不应该超过产品;再说,一个女人总在媒体露面也不大合适。副县长微微点头,一个可以演电视剧的漂亮女人,却一再拒绝个人宣传,不说是淡泊名利,起码有廉洁自律的修养。金玉在副县长心中更加丰美。金玉说,来我们公司的客户天南地北,但多数都是企业领导或行业领导,少见您这样的行政官员,能看出县长的事业心。现在有事业心的领导不少,可能煞下心为农民办实事的不多,应该向您致敬。副县长哪里哪里地客气,却咧开嘴笑起来,是发自内心的笑,五官挤一起,非常憨厚。这就对了,他的功力尚不足以抵抗女企业家的中肯赞美。两人聊了一会儿,金玉要领他到厂区走走。副县长也想勘查一下生产环境,便夹包跟着金玉下楼。
金玉并没领着副县长直接到她承包的机加和铆焊车间,而是从农机厂的第一车间看起,挨个车间走,装配、铸造、动力、工具、热处理……工人和金玉都熟,谁不认识农机厂第一夫人?每到一个车间都喊金经理,金玉也点头,挥手,微笑。最后才到轻工机械有限公司。一圈下来,胖子有点气喘吁吁,他以拉练的方式见证了轻工机械公司的生产规模。
回到办公大楼,副县长没提合同的茬儿,金玉也没问。没到时候,彼此都深沉。销售科长过来汇报,说,副县长下榻酒店已订好,三江佛笑楼。佛笑楼不是我们市挂星最多的酒店,却是小姐最多的地方,几乎涵盖了各个地域风格。她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一二层餐饮,三四层洗浴,五六层棋牌,应有尽有。
晚餐十分丰盛,销售科长让副县长点菜,别客气,想啥点啥,除了熊猫和娃娃鱼,其他飞的爬的游的跑的随便点。席上,科长还委婉透露.他们虽然是大公司,可销售政策灵活,采购数量多的话,可以享受经销商的待遇,低于出厂价格15%。县长喝酒吃菜,心里飞快算出合同签好后15%的具体数目。
席毕,他们按程序去蒸桑拿。洗浴中心的小姐都被刻录在光盘中,浏览光碟,相中了只要按遥控器就能按号叫人。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半裸女人在电视屏幕上不断闪现。销售科长根据副县长眼睛明暗变化,选了一个俄罗斯小姐,高高大大,蓬蓬勃勃,也是重量级,和副县长很和谐。
在三江佛笑楼住了两天,副县长主动到公司找金玉签合同。一次性订购塑料编织机40台。而且要得很急,要求半个月内发货。
由于生产任务多,公司不得不加班加点。可仍然忙不过来,不得已向农机厂求援。农机厂本来没活干,工人工资都难保障,巴不得有米下锅。所以那阵,整个厂区一片热火朝天,机器昼夜轰鸣,出现了多年未见的蒸蒸日上景象。经委领导来视察,连连赞叹农机厂改革成效显著,发包两个车间,救活一个工厂,一厂两制是农机厂的创新,这个经验要在全系统推广。
五
有日子没到我大姐金秀家串门了。不是没时间,离得也不远,就是不愿去,看她家谁都闹心。她有了儿子后,在老余家的地位阶段性地高了些,经常抱着儿子去看爷爷奶奶,很少回娘家。我这个外甥长得跟他爸一个模子出来的,有心夸他几句也找不到由头。可建设和金秀跟得了宝贝似的,浑身上下包括屁股蛋全都亲过。孩子没断奶名字就取好,叫余发。听着跟建设像哥儿俩,透着断了文脉的庸俗。建设说外人曲解了发字,以为是祈愿发财,其实“发”这个字含量老丰富,政治上可以叫发迹,事业上可以叫发展,科研上可以叫发明。谁都能听出他是牵强地为发财遮掩,如果按他的说法,还有发呆发情发烧发丧呢。但人家是孩子爹,取的又是中国名,别人干涉不着。余发上幼儿园大班时,我和二姐毫无准备地去了一趟大姐家。确实是计划外的冷不丁的造访。
金玉承包俩车间不久便买了车,通用公司的别克。她选别克的理由很简单,就一条,英语比德语日语韩语都有品位,就选了英国血统的别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