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画得晚,回去的路上走着走着就剩下自己了。走在回去的路上,能感到嚣杂的市井气寂然在月夜中平息下来,我甚至闻到了路边的梧桐树叶的味道,它们原来是夜里出来活动的。我手中画夹中的样画裸露在外,这是一幅没画完的发式轻佻的范冰冰,路灯一明一暗地掠过了她的锥子脸。月光很好,但我却总觉得有些异样,似乎有人跟踪我,可每当我回头的时候,身后总是空无一人。
那么是我的疑心?可我分明听到身后隐隐的哭声,微弱的哭声,飘忽不定得难以确定,或者准确地说是锁定。我转身望了望周围,除了我,便是黑暗以及把路面上的黑暗照亮的一小块一小块的灯光了。错觉?幻听?我继续走,那哭声似乎没有了。前面的街道依旧无人,路边的垃圾桶散发着精细而浓郁的腐臭味。我走过了柏油马路,石砌街道,然后就是泥路了,这就离我的住处不远了。那么哭声是从前面的十几个垃圾桶里埋伏着的野猫传来的吗?有的猫叫声分明是哭声,而且像女人的哭声,特别是初春的夜里,猫叫声和人的哭声相比几乎乱真。我走近垃圾桶,停步细细观望了一小会儿,没有猫,只有酒瓶,空的蛋糕盒,此外还有塑料袋和烂纸什么的,在风中沙沙作响,莫非有老鼠?可老鼠是不会哭的,至少我没听见过老鼠的哭声,但是想到这,我感到浑身发凉,汗毛竖起,转身四下望望,定了定神。除了我自己的呼吸声,周围和死了一样的安静。
泥路渐渐变窄了,我不知不觉地走在已经熟悉得闭着眼睛都不会撞到电线杆的路上,我注意着街边的那些平日熟视无睹的东西,比如那个水泥电线杆之间的正发出隐隐电流声的变压器,那堆煤块和砍好后堆放凌乱的木块,挂晾在电线上的衬衫,乳罩,裤权,等等,大概是忘了收回去了,一辆躺在地上的小孩骑的绿色自行车,还有又是一大堆模糊不清的垃圾,还有……
哭声又起了,似乎不像刚才那样飘忽,离我近些了,我觉得自己后背麻酥,双腿有点发木。我知道这是身临危险时的身体反应,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现在居然还在这么平静地观察和判断自己的身体状态,这本身就是我的一种麻木?我有点害怕了,躲进了小巷的拐角处树丛的黑影里,我在那里等着,让那个哭声以为我走远了好快步跟上来,这一决策果然奏效,当我躲到那个黑影里的时候,我就看到那个影子了。是她,是严妍,我看到了她的脸,她一直在跟踪我吗?一年没见,我搬了两次家,她如何得悉又如何跟踪到此呢?我看到她的脸扭曲而颓唐,犹如嫩草逢霜,我突然想走过去抱住她,她却像看见一件可怕的事物一样盯着我,快速地缩着身体往后退,那表情惊恐而夸张,让我想到了她的性高潮。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看着我,这样退了几步后,忽然掉头奔跑了起来,她跑得很快,高跟鞋的声音响彻夜里空荡的街道,不知为何我没去追她,望着她那远去的背影,我听到一个哭声在离我远去,它回旋在路面,然后逐渐消失在黑暗里。我站在原地,隐然感到此生怕再也见不到严妍了,她要以这种方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