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无意间透过咖啡店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正在行走的她。她美妙的侧面让我心里紧了一下,我放下咖啡跟了出去。
她今天衣着鲜艳夺目。玫瑰色紧身套装柔软贴身,头发也松松地盘了起来,有那么几缕顽皮地散落下来,微风吹来,有股难以言状的好闻的香味儿。她也许出门前刚刚沐过浴洗过头,或者这气味是她天生就有的,还有她水滴状的耳环,长长垂下在颈间荡来荡去,裙摆在小腿之上,因而显得她的腿型更矫健和修长了。
去赴约还是参加派对?眼下是四月,早春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节日,那么是私人性质的派对?我想到至今也没敢和她说过一句话,她也没有正视过我一眼,不免觉得自己胆怯和可笑,可不管怎么说,我感到我们已不再是陌路人了。
她一路径直走着,目不旁视。路上行人不多,但还是有人向她望过来,也就有人向我望过来了,我感到自己左眼的那块伤疤栩栩如生的存在了,心想着我的右眼今天不知能否安然无恙?记得那个伤疤的新肉刚长出来的时候,有些异样,微微的痰痒,摸上去有些麻硬,似乎在提示我那小块平滑的新肉好像还不完全属于我,还在适应着我,或者是我在适应着它,虽然自小就有因各种原因留下的伤疤,但是这个刁饱不光是最显眼,而且破相了。
即使如此,我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和悔意,一点也没有,而且我是快乐的,因为这样一来,我似乎和眼前这位我至今只敢在她身后跟踪的女人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亲切关系,肉体的,感情的,心理的,好像都有一点,可是哪来的“关系”呢?人家都没有正眼看你一眼,即便转身了,正眼看你了,又怎么样,你敢看着她吗?你敢表白吗?你不敢!不敢吧!此刻,我忽然想到如果有个恶棍,或几个恶棍走来调戏她,你敢上前揍扁他们吗?我想我是敢的,我会毫不犹豫,把所有的仇恨,新的,旧的,相干的,不相干的全部仇恨,把迄今为止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和坎坷,一股脑全部凝聚在我的拳头和脚上,向任何企图接近她的人猛烈攻击!可是你会什么呀,你在初中时学的那一点西洋拳不过是点皮毛,也没在实战中用过,摔跤也没学好,你在体育老师那学的几下子,不过是花拳绣腿,经不住对抗,而且啊,小时候你嘴馋时偷邻居马家的油炸鸡腿的时候,还被人家打翻在地狠狠打了一顿,更糟糕的是,当时你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被马家的不满十岁的小外孙把鸡腿骨扔在你的头上,被羞辱了一顿,就这个水平,你还能保护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的,是的,我还会保护她的,虽然那些是事实,可都是过去的事了,简单地说,它们和眼下无关,我是一个不同的人了,虽然我的身手并无长进,但你们敢过来吗,不要动这个心思,免得吃苦头,惹出人命。操你大爷的,你们谁敢!你们这些人啊,虽然也是爷们,可是你们还不懂这样的事,就是如果你们敢碰她,我是会和你们拼命的!你们敢拼命吗?我可能会吃点亏,挨几下子,但你们记住,只要她在旁边观看,我就会将你们打翻,她如果再瞪你们一眼,我就会把你们打死。可是我就怕她瞪我一眼,那会是致命的,但她至今还没有看过我,是啊,这是我渴望的。
今天我要做个决定,我要向她表白,她可能会鄙视我,嘲笑我,对我不屑,但这都是一瞬间的事,不就是一瞬间的事嘛,你跟踪她已经多久了?想不起来了?你这个糊涂虫,你还能有这么长的时间跟踪她吗,你还有几只眼睛会被打爆,还会有几个“月牙儿”的小嘴在你脸上绽放?没准你的腿也难保能继续行走,你的脑袋也难免在一顿暴揍中开花,但是,抓住这个机会吧,上前去,迎接那一瞬间,或者挨过那个一瞬间,了却这一心结,是的,什么事都可以发生的,即便再坏的情况发生了,也会过去的,也会有当天晚上的睡眠,这种睡眠就是为一切失败者预备的,在这个睡眠中,或在一个梦里,一切都会得到自我修复,第二天来到了,太阳照样升起,我还会走路,呼吸,挣钱,不是吗,但我很难再交女朋友了,我可能很难再碰上任何能和你媲美的女人了,这时我不由得伸手摸了下左眉骨上的疤,指尖轻压揉抚着那小块新肉,我觉得那里面是有热血在流淌的,细胞生就的过程记载和储藏了这几个月我的跟踪历程,它是个证明还是旁观?
都是的,既是旁观又是证明,现在那块“小鲜肉“似在安慰我,鼓励我,怂恿我,真的,我忽然想,如果她转身看到我的第一眼后,会不会把她美丽迷人的目光转向我眉骨上的这块伤疤,那枚“月牙儿”?她会是什么反应呢,诧异,迷惑,疼爱,可怜,还是无感?都可能的,不会是无感的,不会的吧?你毫无希望,一丝一毫的男儿血性都没有,全无出息的可怜虫!那么,可是,她为什么就不可能喜欢你呢,奇迹的发生,就是为了证明你刚才所有的想法全是庸人自扰,是的,庸人自扰,就是这样的,她很可能在看到你时露出微笑,善意的,甚至是一见如故的微笑,如此一笑,便足以表明我和她的亲切关系了,是的,是亲切关系,这是个莫名的有待命名的“关系”,当发生在陌生人之间的时候,它是神秘的,是种缘分!那么你还等什么呢,上前快走两步,轻轻搀起她的手,她不会觉得意外的,也不会觉得你粗鲁突兀,她会说,哎,你怎么啦,这么胆小,让我等你这么久,或者什么也没说,而是顺从地把她的手交给你,让你轻轻握在手里,然后你们就一起走,不管往哪里走都行,只要是一起走,这个世界很大,走吧,上前去吧,上前去。这样想着,我忽然感到自己身轻如燕,于是紧走了两步,可这时我发现她在视线中消失了,她在哪儿啊?去哪了?不会走远的,刚才,就在眼前,我还看到她的玫瑰色的裙摆在路人的童车上蹭了一下,对推车的人好像说了声“对不起”,而且还摸了一下那坐在车里的孩子的头。我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了前两天来过的地方一一地铁站口,于是决步走下了台阶。
熙熙攘攘的乘客出来进去,虽然已过了上班的早高峰,站台上的人还是拥挤,人们刚从一列地铁车拥出,急匆匆或是慢腾腾地往外走,有的可能要转车,所以时而向车将要进站的方向探头观望,人人都怀有心事,可是你们哪知道我此刻的心事呢,而且,我也不想让你们知道。
我挤过人群,看到了她,玫瑰红的她。
她走到站台,抬头看了看站名,与周围的人相比,她不像是个每天乘地铁的人。其他那些等车的人都在与同伴说着话,有些人站在原地看着手机,或者看着前方的广告牌。她不时望着列车将要开出来的黑洞洞的地铁隧道。我看到她用高跟鞋的鞋后跟轻轻敲击着地面,她在想什么呢,那姿势和节奏使我想到了伦巴舞,跳伦巴舞的女人通常需要蟒蛇一样的腰肢,动作极富弹性。我忽然想到她要是去跳伦巴会怎么样?也许古典舞更适合她,她自己会这样想吗?她是否在此刻也想到了伦巴?我也可能和她一起跳啊!虽然我摔跤不行,但我是会跳舞的。
她的高跟鞋跟稍微停顿片刻后,又轻轻地敲击了起来,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时候,隆隆的地铁进站了,当地铁呼啸进站的一刹那,她忽然往那车轮下纵身一跳。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能想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她跳下去了。她的背影像蝴蝶一样轻盈,似乎想要去扑向什么,又似乎要去拥抱什么。她的肉体几乎没有给车子的行驶造成任何影响,哪怕是让车轮稍微颠动一下呢,没有,一点也没有,车平缓地喘着气地开过去了。我记得她被车轮吞噬的瞬间,她那套玫瑰色的衣裙一闪而过,那瞬间,我分不清其中的血色和玫瑰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