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放心!
三
我女人说的话,我是一定要答应的,因为我爱她!
哪怕我丢了这份工作,我也要回家去接笋儿!就像当初,她来广州闯荡不能带着笋儿,她在我的手机里哭泣,是我赶到兰州去接她,把笋儿抱回家交给了我爹妈。我知道这对于两位老人是很难堪的事情,尤其在农村乡下。那个娃儿在我怀里沉甸甸地有着分量,那张小脸是我非常陌生的,我心里有着隐隐的刺痛。
这个周末,我忐忑不安地走到厂办门口。办公楼的三楼,是大老板办公的地方,我还从未来过这里。我想试试,直接跟大老板请假,能否得到恩准而不丢掉我那一碗羹。我知道这一段日子厂里正忙,正在赶装一批最新款的机子,可我还是想来试一试。实在不行,那么,那么我就丢掉那碗羹吧!
我以往的工作是很卖力的,技术上也让老板满意,老板是不是能念及这些呢?我在辛厂长的门口探了探头,看见里面有人坐在锃亮的皮沙发上说话,辛厂长则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子后面的转椅上。我的头和半截身子又退缩回来,想等一等,不要影响人家谈话。我立在门口心里发毛,腿脚也略微有点颤抖。辛厂长是这里最大的老板,董事长兼总经理,但人们习惯只叫他“厂长”——OLIYER集团也是从一个小厂发展起来的。辛厂长至今还是常到各车间去转转看看,是他把我从组装车间调到调试车间的,工资也提高了五百元。他应该对我有印象。
这时里面传出一声招呼,是辛厂长的声音,有事么?进来吧!
我进门,先把一包备好的中华烟递在他的桌上,说,辛厂长,打扰您了,我有点很紧要的私事,想跟您请几日假。
辛厂长一叹气,缓缓地说,请假的事,也来找我吗?
我即刻僵滞在那里,知道没希望了。听见他又说,说说吧,什么紧要的事?
我赶忙回答,我儿子,上小学开学在即,我得回老家接他来广州,需要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希望厂里能准给我假。
半晌他没有吭声,我立时神经紧张起来,因为我毕竟不愿意离开这个厂子。他只是抓起他老板桌上许多部电话中的一只话筒,拨了拨号问道,你那里进度怎么样?有什么问题说说。之后他就再没说话,只是“嗯”“噢”地应声,听着对方的话。然后“呱嗒”一声放下话筒。那声“呱嗒”声音很大,好像是响给我听的。这时我心里知道,完了,请假没希望了,也就是,我该离开这家厂子了!
辛老板又叹一声气,眼睛望着窗外说,渝生啊,你挑了一个好时候啊!我不准你吧,像是我不够“人性化”,准了你吧,那我又离“科学发展观”太远啦!情况你知道的嘛,我刚把你调到调试车间重要的位置上。你知道我的交货日期吗?这样吧,你是拿定了主意才来找我的,不然你不会来找我。你一定要走的话,那就把上岗证直接放在我桌上吧。
我胸腔里当即就被掏空了,空空的,里面啥子也没有了!但是我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胸口的衬衣口袋。上岗证每日就装在那里,我的手颤颤巴巴地把它掏出来了,我的两腿不知是迈动着还是挪动着移向老板桌那儿,看见那盒曾让我很心疼的六十八元一盒的中华烟。它摆在那儿,老板没有动,他不会稀罕它。我把那上岗证放在盒烟的旁边,之后走出辛厂长的办公室,下楼,走出厂办大楼。
我胸腔里没东西了,没那些鸡零狗碎的器官了,却有着我女人婉约的样子。她晚间躺在床上,没睡着觉,眼睛睁着,盯着天花板想事。我劝她别想啦,不管厂里准不准假我都去接笋儿就是。呵呵,这本来就不是啥子大事嘛!我走在厂;里,又望了望我的车间。调试车间干的活儿就是检验产品的性能和质量,给每台机子签发合格证,活儿不算累,工资却高。噢,没啥关系,不要它啦!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我女人婉约。我接听,没等她说话我就先说了,婉约,厂里的假我已经请好了!她却说,你别再请假啦,我昨天就已经跟老家联系了,今早又打电话说好,笋儿已经上路了。我热得满头是汗,惊叫道,你说啥子?她说,别请假了,你回家咱再细说吧!这时,不知不觉两行泪珠顺着我的鼻梁两边流下来,不知道是悲是喜。
我急忙转身朝厂办大楼奔回去,忽然停住脚一抬头,看见三楼那张阳台上,辛厂长站在那儿正望着我,他朝我笑了笑。
这个周六我们一家三口是在家里吃饭的,婉约炒好了几个菜,焖了锅米饭。这样休闲的机会不多,这是她的倒休日。她多少天来就计算着日子,要利用这个倒休日,也就是明天,去车站接笋儿。笋儿到达广州车站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五点,如果他舅舅能准时把他送上婉约指定的那趟车,T58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