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咋知道小军是抱来的?你说出去的?还是我?这镇里还有第三个人知道?”
我吓了一跳!我是抱来的?我不是妈妈亲生的?这比胡奶奶是狐狸精下凡还要可怕!我不敢喘气了,支起耳朵使劲听,生怕落下一句话。
爸爸半天没说话。
“她解放前开了十几年大车店,又是跳大神的,三教九流认识的人多,兴许是旁人告诉她的。”爸爸的语声又软又低。
“要是让人知道了咱家供‘保家仙’,我这所长就得撸!警服也得扒下来!”爸爸的声音低哑,像烟抽多了的时候。
妈妈好久没再说话,只是蒙上被哭。
我藏在被窝里想,我是从哪儿抱来的呢?我的亲爸妈住在哪儿呢?他们为啥不要我了呢?我真是胡奶奶的“虎羔子”托生的么?
爸妈不说话了,我却睡不着,屋里暗暗的,纱窗帘挡住了外面明亮的月光,只有些朦胧的白,从窗帘上一些像面包一样大的大嘴旁透进来,那些大嘴里呲着上下几排大牙,好像就要下来咬我!我收紧了身子,缩进被窝,等了一会儿,又钻出来看。那些大嘴还是一排排地挂在那儿,像等着命令的妖怪。我想起来了,那些大嘴是紫色窗帘子上印着的大玉米棒子,白天时它们是金黄色的,上面还有一粒粒金黄色的玉米粒子。可现在,它们都变成了妖怪的大嘴!它们是不是和胡奶奶家的那些玉米杆子是一伙的?是不是都是狐仙的手下?可我没说啊!我起过誓的!胡奶奶让我走的!胡奶奶不会让它们吃我的!
这时候,我心里有些生妈妈的气,为啥去买这纱布做窗帘?像大辉家用白布做有多好!还得排队,害得我也跟着在供销社站了大半天不说,晚上还会变成这么多吓人的大嘴!迷迷糊糊的,我又到了胡奶奶的花园。花儿们还是那样多,那样美!蜂子,蝴蝶还是那样多,那样诱人。玉米地还是那样青森森,密不透风的样子。我从和我一样高的花草中穿过,来到玉米地中,这里的玉米杆长上了天!遮住了阳光,我像一下子到了黑夜!一个像门一样大的地洞口就在我面前!地洞里黑黑的,真吓人!这里真住着狐仙么?我真是狐仙的儿子转世么?生我的妈妈就住在这里面么?我要找自己的亲妈妈!
我顺着台阶走下去,地洞里闪着绿幽幽的微光,一块像炕一样的土台子上,躺坐着一个浑身发绿的大肚子女人!她秃着的头上,几缕长头发散乱地粘在上面。没穿衣服的身上长着蛇一样的花斑。像蚯蚓一样的紫色肉虫子在她皮肉里钻进钻出,带出一些深褐色的血浆。她鼓圆眼珠盯着我,我头皮发麻,怕得要命,可我没跑,我感觉这就是生了我的亲妈妈!我想,我是她生的,她的孩子,她是不会吃自己孩子的!我慢慢地向她走,我的泪不停地流,“妈妈!亲妈妈!我是你儿子!我是你亲儿子!”看到那些肉虫子在她皮肉里钻进钻出,我的心像被人用手在掐,泪更多了!我要把它们统统捉出来踩死!踩冒浆!妈妈!你真可怜!你多疼啊!绿色女人的眼睛变成了妈妈看我时的眼睛,她说:“好儿子!别过来。”我大哭,我摇头,我不能不过去,妈妈!你多疼啊!妈妈!我不能!绿色女人的脸变成了胡奶奶的脸,她说:“虎羔子!嘴上放个把门的!”我哭着说:“我不说,我记住了!”胡奶奶的脸又变成了妈妈脸,她说:“儿子!回家!”看着她身上的烂肉和蛆虫,我摇头大哭,“我不走!妈妈!我不走!”这时,一双手推醒了我,是妈妈!
妈妈把我搂到身边,“儿子,做恶梦了?不怕,妈在这呢!”我挤掉眼泪使劲儿四外看。虽然很黑,但看得出,这不是地洞里,是家!妈妈还是白天的妈妈,只是我脸上,满是泪水。
早上,妈妈右手拄着炕,左手拿着抹布跪在炕上擦炕席,她的样子像极了一匹大马!我一下子想起小马驹在大马妈妈肚子下乱钻的情景,我忙爬上炕,学小马驹的样子跪爬到妈妈怀里。妈妈被我绊住了,说:“别捣乱,妈擦炕呢!”
“妈妈,你是大马,我是你生的小马驹!”
“嗯!你是我生的小马驹,好样的小马驹得到外面跑,不能赖在炕上!”
“我是好马驹!”我跳下炕,高兴地喊着,双手一起拍着屁股,像马驹儿那样一跳一蹦地跑出家门,差点撞到大辉妈。
大辉妈在我背后问:“小军今早咋这高兴呢?”
她不知道,我刚刚被妈妈生了一次,我现在又是妈妈亲生的了!这是我的秘密,我可不想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