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从部队退伍后回到家乡县城开起了出租车，生活一切都是崭新的，虽说辛苦，但收入还算不错，江海干得很快乐。
这天一大早，江海接到一个大活儿，把一位客人送到山阳乡。在把客人送到目的地后，江海有点遗憾：空车回头未免太可惜，要是再捎上客人进城就好了。
此时天色尚早，乡村一片白茫茫的雾气，行人十分稀少，江海等了一会儿，根本没人，估计也不会有客人进城了。江海正要发动车子，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车窗叫了起来：“带我进城！”
江海连忙打开车门下车，发现要进城的人是位老太太，怕有五六十岁了，头发花白凌乱，臂膀上还挎着一个蓝布包袱。
江海一皱眉，心说这么大年纪了孤身出门，没有人陪同吗？这时老太太已动作生硬地坐了进去。江海刚要问，手机响了，是一位同行好友打来的，好友说：“江海，在哪呢？有个美差留给你，有位客人要包辆出租车到省城一天，价格谈妥了，相当不错，我抽不开身，你去不去？”
江海大喜，说：“当然去了，多谢你，回头请你喝茶，我现在在山阳乡，这就回程……”
谁知江海下面的话被好友打断了，好友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江海，你去山阳乡干什么？那儿去不得的……先不谈这个，我还有事，见面再细谈，你先抓紧回来吧，但愿不出麻烦！”
好友挂了手机，江海一头雾水，这时后排的老太太又开口了：“我要进城看我儿子，我儿子在烈士纪念馆。”
江海一听放心了，虽说没有人陪同，但有人接就行了。很快车子进了城，稳稳地停在纪念馆门口。这时纪念馆已开馆了，江海殷勤地帮老太太打开车门，只见老太太直眉瞪眼地下了车后，二话不说就径直朝纪念馆大门内走去。
江海吃了一惊，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拦住老太太，客气地说：“大娘，您还没给钱哩。”却见老太太一副茫然的样子，喃喃地说：“钱？什么钱？”
江海又好气又好笑，说：“当然是车钱了，一共是六十三块，您就给六十好了。”
老太太一听“噢”了一声，伸手就到兜里掏啊掏的，掏了老半天才掏出一个又破又旧的手绢来，一层层打开，江海一看心就凉了，里面只有几张小面额的钞票，粗估一下，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块钱。
更气人的是，老太太竟抖着手，用指尖夹起两张一元的钞票递过来，嘴里还一本正经地说：“给你！”
江海这气可就上来了，张开口刚要呵斥：“你装什么糊涂？”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住了口。他这是第一次正面打量老太太，忽然发现老太太有点不正常。
只见老太太目光呆滞又浑浊，看人视物有些直愣愣的没有焦点，走路拐弯也有点不灵活的样子。看来这老太太头脑有点不正常。嗨，白忙活了一场，不过反正也是回头顺便捎的客，只当做善事了。
这么一想江海一把推回钱，说：“算了，我不要了。”听江海这一说，老太太也不感谢一声，小心揣好钱转身便进了纪念馆。江海叹口气，刚打开车门要走，动作又停住了，心里寻思道：这老太太的儿子不是在这工作吗？为什么不跟他要打车钱？
于是江海关上车门，转身追进纪念馆，刚要寻找老太太，忽然听到一阵哭声从大厅一角响了起来。
大清早大厅内空无一人，阳光还没照射进来，显得十分阴暗，这阵伤心欲绝的哭声让江海不禁有些头皮发麻。他壮起胆走到纪念馆里的现代馆，定睛一看，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太太！
江海浑身发紧，一步步走过去，然后在橱窗内看到一张照片，那是位英姿勃发的年轻战士。只听到老太太哭着念叨：“山子啊，妈来看你了……”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拿出蓝布包袱内的东西，原来是一大摞煎饼，这摞饼肯定费了老太太好长时间，半夜起来做到天亮才能做出这么多吧。而这位叫“山子”的年轻战士不用说就是老太太的儿子了。老太太浑然不觉身边有人，絮絮叨叨地又说：“山子啊，你以前最喜欢妈做的煎饼，现在妈给你带了好多，你吃吧，多吃点！”江海呆呆地看着，内心有点揪紧，忙看橱窗内的说明简介，这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原来，老太太的儿子在探亲回家的路上遇到歹徒抢劫行凶，年轻的战士奋不顾身地冲上前救人，结果人是救下了，歹徒也被抓住了，他却光荣牺牲了……
今天是这位英雄的诞辰，这位英雄的母亲尽管头脑有点糊涂，但儿子的生日却记得清清楚楚。
江海久久凝望着战友的照片，然后一挺胸，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位好友打来的，好友急吼吼地叫道：“我说江海，你进城了吗？”江海说：“我进城了，但我没空去省城了，抱歉抱歉！”好友惊道：“为什么？”江海说：“因为我要把我的娘送回山阳乡。”好友大惊：“你娘不是老早就去世了吗？还有，我不是跟你说过山阳乡去不得的吗？喂喂喂……”这边江海已挂了电话，无论山阳乡有什么不测的凶险，他一定要把老太太安全地送回去。
一路上老太太靠着座椅睡着了，不用说她太累了，心力交瘁。不一会儿车子开到了山阳乡，此时雾气已差不多散去，前方的道路空无一人，江海把车子开得飞快。忽然间路旁树丛中飞出一物。那东西像是个活物，与其说是飞出来的，不如说是扔出来的，一下子准准地落在车子面前，江海大惊，欲急踩刹车，电光石火间想到后座的老太太，立即改了主意，只是蜻蜓点水样一踩，车轮顿时一个颠簸，惨叫声随即响起：不好，压上了那东西，像是一只鸡。几乎就在同时从树丛中冲出几个村民，一起把车团团围住，气势汹汹地叫道：“小子，长没长眼睛？撞死鸡了知不知道？”江海突然明白好友说的山阳乡为什么去不得了，那鸡明明是被别上翅膀扔出来的，村民这是设局敲诈！
此处山高皇帝远，有理说不清，如果非要说这鸡是他们故意扔出来的，只怕更是雪上加霜。江海只好下车赔着笑脸说：“各位，对不起，我赔鸡好不好？”对方一点头，说：“行，痛快，这样好了，也不用你多赔，就给两百好了。”江海大惊：“一只鸡赔两百？各位大哥，这也要得太高了吧？”那些村民听了一瞪眼，齐刷刷地吼道：“高？已算是便宜你了，要知道这是只名贵鸡种，目前正抱着窝，你算算看，这一窝小鸡孵出来值多少钱？小鸡长大后再生蛋抱窝，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又值多少钱？要你两百多吗？再啰唆可就不止这个价了。”
江海刚要理论，这时身后有人说话了：“你们这是干啥呢？”江海回头一看，原来是老太太经这一折腾醒来了，自个开了车门下了车，一脸的懵懂。江海还没开口，却见那几个气势汹汹的村民都愣住了，然后一起抢上前问道：“李婶，您怎么会在车上？”老太太见到家乡人头脑似乎有点清醒了，说：“我进城看山子去了。”
几位村民更加吃惊了，又问：“你哪来的钱坐车？”大娘一指江海，说：“我有的，可他不肯要。”
几位村民苦笑起来，说：“就您兜内那几块钱，够吗？”有人想到什么，问江海：“你怎么肯送李婶回来的？要知道她根本就没有钱给你。”江海笑笑，说：“因为我也曾经是个军人，我为大娘的儿子，我的好战友山子感到骄傲，所以大娘也是我的娘，儿子怎么能跟娘要钱呢？”
现场一片静穆，突然有人拾起那只血肉模糊的死鸡，狠狠地一扬臂，远远地扔入草丛中，然后那人朝江海一弯腰，说：“兄弟，对不起，是我们不对。谢谢你送李婶回来。”江海心里一阵发烫，忽又想到什么，一脸诚恳地说：“几位大哥，听我同行说，你们这儿来不得，我想恐怕就是因为你们吧？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听江海这一说，那几位村民脸上顿时现出气愤的样子来，说：“兄弟，不是我们故意设局，实在是你们有些开出租车的太气人了。就说去年的今天吧，一大早李婶拦了出租车进了城，谁知那天她的头脑糊涂起来了，身上没带钱，结果那位狠心的司机竟然扔下她一个人跑了。可把我们急得，到处找也找不到，后来想起李婶有可能去了烈士纪念馆，这才把她找了回来，所以我们才会这样子对待出租车司机，只要他们来就甭想安稳回去。”
原来如此……
江海诚恳地说道：“这样好了，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来接送大娘进城看我的好战友去。不过，你们也答应我一件事，就是以后不要再为难出租车司机，好不好？”
那几位村民对望一眼，然后一起伸出手，紧紧握住江海的手，热切地说：“一言为定，也请你代我们跟那些出租车师傅说声对不起！”
江海笑了起来，几位村民也笑了起来，大娘也呵呵笑了起来。
春风吹过，人们心底的坚冰一下子荡然无存。
（发稿编辑/苏朝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