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我去一所山区小学支教两年。班上的学生大多是留守儿童,由于家庭贫困,很多孩子营养不良,七八岁了身高都不足一米,尤其是二虎,又瘦又小,但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可最近,这小子明显不在状态,加上这次,已经是我第三次发现他在课堂上打瞌睡了。我打定主意,不再装作视而不见。于是,我一把拉过二虎,板起脸训他:“怎么,不想好好学习了?不想见到爸爸妈妈了?”
七八岁的小孩子内心敏感脆弱,可能是唬人的话听多了,有了一定的分辨能力,二虎竟然不管不顾地号啕大哭起来:“你们大人就会骗人,反正我好好学习也见不到爸爸妈妈。”我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倒是和二虎同村的阿志站了起来:“老师,您别生气。上个星期天,我陪二虎去镇上打电话,二虎想告诉他爸考了第三名的好消息,但那天二虎爸正好忘了带手机,于是二虎每过十分钟打一次,结果我们足足折腾了好几个小时……”我一阵心酸,把二虎搂在怀里。
果真,期中考试,二虎的成绩有所下降。周末,我决定去做家访。山路崎岖,赶到二虎家天已经黑了。我敲开门,“家徒四壁”四个字一下子进入我的脑海。
一盏昏黄的电灯下,只有二虎的爷爷卧床在家。交谈中,得知老人患了股骨头坏死的病,不能下床。我环顾着这个透风撒气的屋子,倒是墙角格外扎眼地放着一大堆喝光的酸奶瓶子吸引我注意。
老人家顺着我的目光,自顾地说:“虎子的父母每年春节都会带几箱儿童酸奶回来,小虎子自然是稀奇得不行,一瓶要分几天喝,后来我和他奶奶好几次张罗着把那些瓶子卖掉,孩子横竖不同意,说那些空瓶子上有爸爸妈妈的味道。”
我再问到二虎的去向,老人却一直支吾着掩饰,然后长叹一声:“作孽啊,他和他奶奶去邻村的一家饮料加工厂做活去了,一晚上可以挣几块钱。老师,不瞒您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个家……”
怪不得白天补觉呢,课堂上的谜团终于解开了。不过,随即却起了狐疑,这么偏僻的山村,没听说有什么饮料加工厂,而且为什么要在夜里干活呢,还要雇佣小孩子。
我心中一片沉默,起身告辞。回来的路上,我想一定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和二虎好好谈谈。
课堂上,二虎打瞌睡的状况有所收敛,但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目光中的躲闪。课后,我想叫住他,却欲言又止。有时在路上,他明明向我而来,却在下一刻折了回去,踪影全无。
这样过了一个星期,我始终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一天早上,附近派出所的同志忽然找到学校来,点名要见二虎。我心有所虑,该不会是有什么事吧,二虎毕竟是个孩子啊。
警察同志忙解释:“没事的,没事的,是二虎同学主动揭发,我们这才端掉了这个制售假饮料的黑心窝点。”说着,警察同志还拿出写好的表扬信。
“是这样,我们了解到,村子里可能还有一些其他孩子因为家庭的原因,有可能误入歧途,我们考虑,能不能让二虎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个演讲……”
我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
找到二虎,二虎一副腼腆的样子。好说歹说,才红着脸答应了。
简陋的升旗台成了临时的主席台,早晨的阳光透过宽厚的梧桐的叶子洒在二虎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台下一片肃静,二虎征得我的同意,没有准备稿子,决定实话实说。
“一个月前,爷爷旧病复发,再不治疗就要有生命危险。无奈之下,我和奶奶去邻村一家饮料厂加班,说是工厂,其实不过是个家庭作坊,听说一晚上能给几块钱,还有免费的果汁饮料可以喝,我就动心了。去了之后才知道,其实很简单,一个盛自来水的大水池,里面倒进去大袋的糖精和香料,我们就负责装瓶。橙汁、冰茶、汽水,什么种类都有,不过奶奶从来不让我喝那里的东西。
“有一天晚上,我们负责装酸奶,我一眼认出那是只有爸爸妈妈回家时才会买给我喝的东西。因为,那个酸奶里有妈妈的味道。于是我忍不住尝了一口,味道不对不说,还拉了好几天肚子,我不想让有妈妈味的酸奶坏在他们手里,更不想让其他小朋友弄错了妈妈的味道,所以……”
二虎哽咽着,台下一片呜咽,孩子们一边擦眼泪一边抹鼻涕。就在此时,警察叔叔们从车上搬下来一箱箱正品酸奶,分发给大家……
(责编/吴玉富插图/卢仲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