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
作者：宋兴平
他说：“快拿点钱给我，我要去把礼送了。”
她抱怨道：“家里就只有两百多元了，你把钱都拿去送礼了，我们这个月吃啥？你不想想我，也要想想两个娃娃嘛。”
他有些失去了耐心表情严肃的说道：“屋头不是还有那么多包谷和红薯吗？我再问你一次你给不给！”女人有些怕了，她了解她男人的性格，几句话不对就可能是一顿拳脚相加。她也怕疼，要放平时她早就同意了。只是现在他不能同意，两百多几乎就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被拿去送了礼家里的钱几乎就被掏空了。她不为自己考虑还要为两个孩子考虑。
看女人依旧坐在破烂的床边一动不动，他火冒三丈，怒道：“我拿这钱是去送礼，以后别人还要还回来的。这个大队的其他人都去了，我们肯定也要去嘛。”
女人眼里包着眼泪说道：“别人家拿两百元出来屁事没有，你咋和人家比！你还想以后把礼收回来，你拿啥办酒席。你觉得我们家办事有几家人会来！不行，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都不会让你把钱拿走！”
男人彻底被激怒了，家里的钱放在什么地方他很清楚。他一把推开女人，掀开满是污垢的床单拿走了所有的钱。女人见没了办法只能趴在床上大哭大喊，“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
男人早已习惯了妻子的这种行为，他根本就没有理会，径直走出了一贫如洗的家。一边走还不忘一边骂道：“你这婆娘头发长、见识短，脑花都长屁股里去了。老子先去把礼送了，回来在收拾你！”
他拿着钱急匆匆的往办酒席的张家赶去，刚一出门就碰见了从外面玩耍回来的小儿子。他儿子看他穿的非常干净就知道他要去外面办啥好事，赶紧冲上来兴奋的吼道：“爸、爸、你要去哪儿，把我也带去嘛。”
他也很想带上儿子去，可低头一看见满脸鼻涕衣服破烂不堪的儿子，他立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要是把他的这儿子带去，别人一眼就看得出他家有多穷。再说现在办酒席都是一个人去的，托儿带母会被别人耻笑。他心一横瞪着他儿子说道：“快回去！我今天有正事要办！你要是敢撵路，老子回去让你吃笋子炒肉。”儿子一听他提笋子炒肉不敢在多说什么，只能放开他的腿，眼巴巴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很快他就走到了办喜酒的张家，站在门外的张老汉看见他来了先是一愣，过了几秒才笑着迎上来说：“李老二，你咋来了。”
他笑着回道：“你儿结婚都是一个生产队的，我咋能不来嘛。”说完他从包里掏出了两百递给了张老汉。
“哎呀，来就来嘛，你还送啥礼嘛。”说完张老汉快速的从他手上拿过了那两百元。要是其他人他还会假装推诿一番，李老二的钱他害怕推了就被他收回去了。
送了礼他被张老汉带了进去；送了礼李老二也就多了一份理直气壮。他随便找了一个桌子坐了下来。看着眼前闹热的景象，李老二心里也非常高兴，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里过年都不一定有这么热闹。
随着张老汉宣布马上就要开席，李老二坐的那张桌子很快就被坐满。每个坐上这张桌子的人都会做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用鄙夷带嘲讽的眼神看上李老二一眼。李老二在他们这个村是出了名的穷，他家和这个村倒数第二穷的家庭都没办法相提并论。村里的父母教育子女都喜欢用李老二家来当教材，要是谁家孩子不听话他们就会告诉孩子。你要是不听话以后就和李老二一样，四十多岁了才娶了个有病的婆娘。要不是现在国家免了学费，他两个娃娃连书都读不起，他们家穷的就和没解放一样。
李老二对这些事情多少也是知道一点的，他多希望还有人比他家更穷成为他教育孩子的教材。可惜他非常清楚不要说这个村子了，放全中国可能也没几个比他更穷的家庭了。他只能想其他的方法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他经常告诉自己的两个孩子。你看那哪家人有钱又怎么样，男的有了钱就到外面去乱晃，最后搞得个家破人亡，连婆娘和娃娃都不要了。每次看见孩子信以为真的眼神他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他说的只是富人里的个别人而已，他很清楚其实大多数的富人过的都是幸福的。至少他们可以尽可能的在物质上满足自己的家庭。
“妈，我不想挨着爸坐我要挨着你坐。”孩子的叫喊让李老二的思绪回到了喜宴当中。他非常诧异的看着眼前突然蹿出来正拉着他母亲手臂的男孩，他想不到居然会有人把穿的比自己孩子还破烂的孩子带来吃喜宴。“杨淑芬，你娃娃咋穿成这样了哦。”终于有人代李老二提出了这个疑问。李老二内心里有些兴奋，他想看看杨淑芬是如何回答，如何出丑的。
杨淑芬一脸不屑的回道：“贾大娘，你不懂就不要在那儿乱说嘛。你不晓得现在都说穷养儿、富养女吗？男娃儿肯定不能从小就把他惯坏了，要不然以后肯定吃不了苦。算了，你又没有儿，给你说这些你也不清楚。”
“哼哼……”杨淑芬的话让李老二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笑是因为庆幸自己有个儿子。但很快一股愧疚感就取代了他短暂的高兴，他觉得他有些对不起他那年幼的儿子，真该把他的儿子带来。“我没有生过儿有咋样了嘛！你看看我女好成才，我家那五层楼房就是他寄钱回来修的。以后你把你儿养大了你就晓得了，好多儿有时候还当不了女。”
“哼哼……”贾大娘的还击又引起了李老二的笑声，他在庆幸自己儿女双全。“哦哟……”杨淑芬继续做出一脸不屑外加嘲讽状说道：“贾大娘，你女子哪儿来的那么多钱哦？我听人家说你女子的钱来的好像有些不干净哦。”
“啪！”贾大娘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要不是今天是在别人的喜宴上她一定已经冲过去撕杨淑芬的嘴了。“哼……”看着贾大娘那样子李老二忍不住又笑了一声，这一笑立马引来了贾大娘的不满，她拉着个脸说道：“我跟你说我女的钱都是正大光明来的！你觉得像李老二他们家那么穷才是正常的。”
“哈哈哈哈”贾大娘的这一番话立马引起了再坐所有人的哄笑。他们只知道贾大娘家比较有钱，女儿具体是做啥的并不是太清楚。但李老二穷却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刚才不笑是不敢去惹家境比较好的贾大娘。现在笑是因为他们没有人害怕家里一贫如洗的李老二。
李老二被气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还击又不知道找什么借口什么理由去还击，他只能将心中的那一团火压制在心中。他只能在心中自我安慰道，这是别人的喜宴，不能闹事那样会不给别人面子。
喜宴终于要开始了，李老二现在只想快一点吃完快一点回家，看着贾大娘的那脸他心里就有一股火。只是张家这一次和以往的喜宴好像有些不同，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个什么叫感谢宾客的报价单仪式，张老汉在所有人就坐后，拿着众人送礼的单子扯着嗓子大喊：“李老二，两百。”
李老二听完立马低下了头，他觉得张老汉应该是从送礼最少的往上念的，他不想看见众人嘲笑的眼神。随着张老汉的名字越念越多李老二诧异的抬起来头，他发现众人正用嘲讽的眼神在看着他，那意思好像是再说。李老二你怎么就那么傻，别人都只送一百你非要送两百，你家里什么情况大家都非常的清楚，你这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吗？
送礼单念完，众人动筷子吃起了菜，只有李老二还在发愣。他觉得自己要是送礼最少的那一个被嘲笑也就算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就是送礼最多的一个还是要被众人嘲笑。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让他对身边平常根本就吃不起的饭菜提不起一丝兴趣。直到新人过来敬酒，他才暂时忘记了这个问题。
李老二觉得新人敬酒必须要给人面子，第一个站起来和新郎敬酒，他估计新人对他应该会比较敬重，毕竟他是送礼最多的那一个。
李老二端起酒杯对笑着新郎说道：“新婚快乐，早生贵子，来喝一个。”
“这是李……”还没等张老汉把话说完，他的儿子插话道：“我认识，这不就是李老二吗？”
张老汉白了新郎一眼说：“他和我是一辈的，你怎么能叫他李老二呢？这不乱辈分了吗？快叫李叔。”
新郎极其不情愿的叫了一声李叔，李老二一听非常高兴，和新郎碰了一杯就将自己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李老二见新郎只是把杯子象征性的放到嘴巴闻了闻，以为是新郎不会喝酒，也就没有在多说什么。感觉受到新郎尊重的他坐下来心情也好了不少，拿起筷子吃起了菜。就在他吃的兴高采烈的时候，他发现新郎原来是会喝酒的，他和村里家境最好的几个人喝酒的时候还没等别人敬酒，就已经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的一干二净。这件事对李老二的内心又产生不小的冲击，他已经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只想快一点吃完，尽快离开。
很快大家就酒足饭饱了，李老二正准备在吃一口没怎么被人动过的那只鸡，就听见杨淑芬对他说：“李老二你也晓得今天出来吃喜酒家里没有煮饭，你就不要在吃了嘛，我看那鸡肉还挺多的，拿回去喂我家的狗刚合适。”杨淑芬说完众人又是一阵嘲笑声，李老二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得了莫大的侮辱，但他又能如何呢？他只能咬着呀，收回了自己已经夹到了那鸡肉的筷子，他在穷也不会和狗争食。
“杨淑芬，你屋头啥时候养了一条狗哦，我走你家门口过的时候咋从来没有听见过狗叫呢？”贾大娘此言一出众人笑声戛然而止，都将目光投向了杨淑芬，她被众人的眼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吞吞吐吐的说道：“就、就最近才养的一条狗。”
贾大娘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他家肯定就没有狗，追问道：“啥子狗，公狗还是母狗哦！”
杨淑芬依旧吞吞吐吐的说道：“农村家庭肯定是养，公、公狗嘛。”众人听这番对话就已经明白了杨淑芬拿鸡回去干什么，他们都想等贾大娘继续问下去，看杨淑芬这平时嘴毒的婆娘出丑。就在贾大娘准备继续开口说话的时候，李老二开却突然口说道：“贾大娘，你就不要再说了嘛。”
李老二是想帮杨淑芬解围，没想到杨淑芬竟然把话题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她一改刚才吞吞吐吐的模样理直气壮的说道：“李老二你在那儿插什么话，说白了，我家根本就没狗，我刚才那样说是看不惯你那饿死鬼样才说的。你还叫我别说了，想吃你就吃嘛，这下没管拦你了。”众人又是一笑将目光转移到了李老二身上，他们知道杨淑芬家的经济怎么样，完全相信了她刚才说的那话是因为看不惯李老二那恶鬼样。李老二知道这饭是吃不下去了，也不在想去多少什么，他放下筷子起身准备离开。还没等他迈出离开的第一步，就听见杨淑芬的儿子大喊：“妈，爸爸说不要把刚才的事情忘了，把那只大鸡带回去，爸爸说他晚上要吃……”杨淑芬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并慌慌张张对大家说：“小娃娃，啥都不懂，乱说的，乱说的。我们家又不像李老二他们家缺那一只鸡。”
李老二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停住了自己准备离开的脚步，他缓缓的坐了下来，重新拿起筷子。刚把筷子伸到鸡肉上他就收回了手，然后笑着对众人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这是给狗吃的，我李老二在穷也不至于穷到和狗抢吃的。你们慢慢吃，我家里还有事。”李老二走了，只留下众人木讷的呆坐在那里。
当李老二赶回家的时候，才发现妻子与两个孩子正在啃着玉米与红薯。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一涌而出，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妻子与儿子。他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失去的父母、残疾的妻子和两个孩子才觉得他很“富有”。因为不管有多穷他都会在每年清明的时候买上肉去拜祭父母，无论有多穷他都没有想过抛弃自己残疾的妻子，无论有多穷他都会把自己的两个孩子抚养大。
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妻子与一双儿女，李老二突然不那么怕穷了。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穷了，原来他忘了妻子与孩子的爱其实也是一种宝贵的财富，他完全可以用那种财富带给他的动力换去更好的生活。他以前一直以为是命运如此安排，要让他穷尽一身。一顿喜宴让他看明白了命运，其实他比别人想象中的要富有很多，只是他以前没有去挖掘这比财富罢了。只有这样追求到的财富，才能在众人面前抬的起头，才能让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更好。
其实我们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贫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