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高高矮矮、胖胖瘦瘦、或美或丑,散落于乡村各处,房前屋后、水田岸边、场院胡同……随处都可见到它的身影,它是乡村最美的风景。
进到村庄,最美最高最圆整的草垛,不用问那是生产队的稻草垛麦秸垛或者是豆秸垛,那是全队的家畜们一年的口粮。这样的草垛在我的记忆中只是觉得它们很高大、很傲慢,跟农家的普通草垛比,它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阳春白雪,跟我们的距离挺遥远,它的高矮胖瘦除了可以偶尔在那里躲猫猫,找到几颗遗落的麦粒或豆粒,跟小孩子们好像没有太多的直接关系。
自家门前的草垛就另当别论了,如果谁家的场院上或者大门前有那么一个大草垛,会成为全家人的荣耀,会给全家人带来温暖,带来欢乐,带来祥和安宁。
一般农家的草垛是小而瘦的。它们就像一些营养不良的小姑娘,低眉顺眼,小声小气地躲避着人们的眼睛。在那个缺柴少草的年代,每个人都渴望着自己家门前有一个丰盈的草垛。所以,拾草捡柴就成了孩子们每天必做的家事儿。
深秋,收割后的水田,有点荒凉。水田里,唯余一片伤口般的稻根,等待着在以后的时光里静静腐烂。童年的时候,我会带上一个自制的竹篓,一把铁锹,去干涸的水田里挖泥鳅。这个季节的泥鳅出奇的肥壮,算得上是餐桌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这个时候的水田里,还有一样奇异的景观,是我最最乐意看到的——农人将稻子脱去谷粒后,扎成一小捆一小捆的稻把,小山似的堆成一堆。光秃秃的水田里,这些零零落落的稻草垛特别醒目,仿佛大地上的一个个句号,一个个惊叹号,预示着农忙季节已经结束,土地进入了休眠的阶段。
这稻草垛的搭建还是有些讲究的,一般在靠近田边的一棵树下,按着一个圆圈依次垫高,要搭得滚圆而且结实。顶上,一律制作一个伞形的尖顶,便于雨水往下流。此地的稻草垛,大多凭空矗立在田野里,在浓雾弥漫的时日,颇有点像神话中的小木屋,有着别样的风味,特别惹人喜受。
稻草垛是农民劳动之余的结果,是他们无意中用最普通的材料创造的一个“造型艺术作品”。当然,它们不像沙滩上一座座有明确创作目的的沙雕,是经过艺术家缜密的构思之后创作的。稻草垛纯属农民即兴之作。农民创建它们的目的要原始和朴素得多。它大概是游戏精神和实用美学的结合。稻草垛随意地撒落在干涸的水田里,唯其随意,便越发显得自然,与周围的环境相匹配。在荒凉的田野里,它们就像一个个原始的图腾,在大地上显现着——沸腾的劳动冷却之后的一个奇迹。稻草垛矮矮胖胖,远看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农民,穿着棉衣棉裤,双手相拢在袖管里,在阳光的漂洗和雨水的浸淫下,一派随和安详,忍耐知足的模样。我喜欢稻草垛的形状、颜色,以及安稳地蹲伏在大地上的那个壮实的姿态。它让我想起绵延了数千年农业文明的最后一个温暖的音符。
还记得儿时,我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谷场上的草垜间藏猫猫、捉老鹰、过家家,或者在软绵绵、散放着淸香味的稻草上翻筋斗、打“螃蠏溜”,做着各种各样的趣味游戏和活动,是那样的尽情、尽兴,是多么美妙、多么惬意!有时,玩累了,我们就三五成群地坐在草垛或谷堆旁,望着圆月在云层里忽隐忽现,唱《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过去的事情…………悠扬的歌声在晚风中回荡着……就这样,有时,一直玩到深夜,才在大人的带着善意的嗔骂,拖着悠长的尾音呼唤着我们的乳名时才恋恋不舍地各自回家。
前几年来。每次下乡我都忘不了到乡下水田边走走,看看那些像卫兵一样的稻草垛。水汪汪的梯田,一道道绿茵茵田埂上,偶尔在一棵柏树下围着一圈的稻草,把田野点缀得更加美丽。
草垛,曾是我们生命中的风景,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是朴实,是勤劳,是善良。如今,它业已从人们的视线中渐渐隐退,一如我们的心渐渐迷失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我们的勤劳善良,我们的朴实坚毅,可曾也随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