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湾是我下乡落户的地方。高高的虎头岩,淙淙流淌的溪水,一湾碧绿的稻田,葱翠的茶园,满坡飘荡悠扬的山歌……难以忘怀的水田湾,清新明丽,如梦如幻。
水田湾的春天,万紫千红,蜂飞蝶舞,鸟语花香。我们爬到高高的樱桃树上,一边摘下鲜红的樱桃送进嘴里,一边伸长脖子听大妈唱山歌。大妈灵巧的双手在绿油油的茶树上穿梭飞舞,细长的脖颈带动肩膀向上伸两下,清清嗓子,就开唱了,歌声嘹亮婉转。山歌大多是情歌,大妈满肚子都是,仿佛永远也唱不完似的!至今我还记得精彩的几段:“听我开言唱,唱一个姐骂郎,说来又不来,为的是哪一桩?早上煨鸡汤,中午煨蹄膀,煨成糊涂汤,叫你吃个空巴掌,洗衣忘了洗衣棒,淘米忘了滤米汤,魂儿丢在你身上……”还有“姐姐住在斜对门,喂个狗子咬死人,张哥来了狠狠地咬,情哥来了不做声。”几曲下来,茶园里男女老少早已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开交。
水田湾,大块的水田,绿意盎然,蝉鸣阵阵,蛙声一片。
我喜欢插秧,喜欢秧田里大家你追我赶的气氛。十几个人下得田去,每人七棵一趟,两腿间三棵,两腿外各两棵,每人一根秧绳,起到固定每趟的方向,行不齐不至于超出七行。一般是右边的人先下趟栽,左边的人要依照右边的株距对齐,谁慢了,后边的人就会等,被人等是很难堪的,被称做“关门”了,所以先下去的大都是队里的高手,尤其是开秧门(栽秧的头天)时。我们开始只敢尽量往左往后靠,以免后面的站着等,后来有意往中间、往前靠,这样有人追才更能加快速度啊。有时农民为了戏弄我们,速度特别快,还不时打吆喝,我们只好头都不抬,冷汗直淌,拼命追赶,但心里却紧张又兴奋……如今再也看不到那种壮观的插秧队伍了。
插秧,在水田湾是技术活,最能体现人生价值,有成就感。大家一起下田,一趟到头,看着刚才还是一片白(水田),现在却是一片绿,心里不免要想,人真聪明,是谁发明了栽秧技术;一起站在田埂上,大家又会一面翻秧绳,一面对自己栽的那一趟秧左看又看,像评价自己的一件艺术品,看得好喜上眉梢,看得不好的又会想待会儿那里还得改;看完自己的还会看别人的“艺术品”。也怪,人总说“字如其人”,农民却说“秧如其人”,看久了,能分出哪趟秧是谁栽的。对栽得好的,老把式们会勉励或恭维几句,对老是栽不好的年轻人,他们又会骂几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插秧,还需要不寻常的身子骨。别人栽秧季节,老是叫腰疼、腰酸,我恢复特好。为了插秧不落后,我是一下趟,就很少直腰(不怕慢就怕站嘛),猫在那里紧张地左手掭秧,右手插秧,一趟到头,也会感到腰麻木没知觉,但到了下一趟,又没事了;一天下来,也会感到腰的劳累,腿的沉重,但一觉醒来,又恢复如常。
我喜欢插秧。不同的天气和田块会有不同的心境。遇到好的田块和适宜的天气,大家心情放松,就会你一句我一句调侃顺口溜:“田是浆糊盆(形容田泡得好),风吹屁眼门(栽的顺风秧),一天栽多少,也就七八分……”遇到晴热天气,在劳累时小青年又会发牢骚:“上面晒,脚下蒸,肚子又饿头又昏,站又不能站,蹲又不能蹲,队长在前面走,我在后头跟,队长喊收工,开了蹦子(土话,指拼命)奔……”一下子就会为大家驱赶了疲劳,整个田里绽放着大笑……
往事依依,却物是人非,再也看不到水田湾当年的热闹景象。举目四望,满山苍翠,更加郁郁葱葱;虎头岩一往情深,脉脉凝望,仿佛阅尽了水田湾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