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在生产队长急促的哨声和催嚷的叫喊中,社员们扛着农具拉开各自的篱笆院门走了出来,顶着一片熹微的曙色和晓风残月匆匆地出工了。
男人边走边揉眼睛打呵欠,女人头都没顾上梳。也有年轻妇人临行前草草地喂了娃儿奶水,出门了衣衫还没收拾好,晨风一吹便有半个白生生的奶子露将出来,让男人回头看见,就骂:“你慌个鬼啊!露在外面好看嗦?”女人不依,就嘻笑着跟男人顶嘴:“有啥不好看的?不好看你咋一天都离不得?”男就就没好气地骂娘。女人也恼,走上前嘻笑着说:“你嘴头干净点哈,我嫁给你了,我妈没嫁给你哈。”
就这样吵闹着到了地头,田里的泥土已被牛犁翻过了一垄一垄地像黑色的波纹似的铺展着。社员们一字排开,举起锄头把泥块打细,理匀。满天清丽的星光残月映照下,那上百把锄头闪着银光起起落落,竞有一种说不出的诗情和画意。
这中间也另有风情和故事,社员们到了地头,一般都按先后顺序依次摆开;但也有男人并不急于下田。假意抱了锄头在田埂上卷烟,点火,实则在等与他暗暗相好的女人,那女人一到,撩起毛乎乎的桃花眼瞟他一下,男人就赶紧过去紧挨着女人下了地。倒不是为了在劳动中两人好说话,或者能更好地亲呢?而是便于男人把自己碎上的面积扩宽点,让女人少费力气,一切尽在不言中。乡村里的许多男女野情,就是如此这般在劳动中积累,孕育,成熟 。
收工了,你看,那群婆娘正玩得高兴,她们绝不会放过的,对她们爱使坏不怀好意的男人,她们装作没事一样向那些男人靠去,然后互相丢个眼色,齐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把那些男人按翻在谷草堆里,拉手的拉手,抬脚的抬脚,给他们“筛糠,”在他们身上使劲地捶打。 这正是男人们渴求的,他们趁机放开了手脚,在女人们身上乱捏乱摸,遂了平时就潜藏在心底那凯觎的欲望,热烘烘撩人心性的谷草清香中,即时充满了一种暖昧的男女之间的野性气息。
那个年头大家都很穷,没想到的是乡亲们却都那样乐观热情好客,那种淳朴忠厚感人至深。记不清楚是什么日子了,保管员老王请我作客,一进他家大门就让我大吃一惊。地上摆了一个大木盆,半盆煮熟的红薯还直冒热气,四五个大大小小的小孩,一丝不挂地围成一圈,男男女女,光不溜鳅地趴在地上,俨然一群小猪猪抢食一般。我楞住了,有些不知所措,这般模样了还请我干什么?主人的热情一点不减,我在他家吃了些什么,味道如何,事后我浑然不知。还有一次我记忆深刻,那是七月半过鬼节,刘会计请我去吃他家的老腊肉。一个大鱼钵,堆得尖尖的,全是巴掌大指头厚的肥大块,亮晶晶的直透明,一端上桌就香气四溢。一口下去只能咬到小半截,闭嘴一嚼油水就顺着嘴角往外流。哎呀,那个滋味才叫爽!我一连整了几大块,是这辈子吃得最最痛快淋漓的一回,现在想起来都不停地吞口水。最让我想不到的是隔壁的大娘,她孤身一人,是队里的五保户。那年她杀年猪请我吃刨猪汤,结果我有事没有去。晚上她听到我回来的脚步声后,就摸黑给我端来一大碗……
每当我真实地走进乡村,用心去感知乡村,便会发现,我们的乡村在经历着苦痛。那里也有阳光,那阳光不是温暖而是毒辣地炙烤着这片土地。远望去,土地上那个佝偻的背影,在朝夕间,在春秋中,在这片土地上耗尽心力。他在这片土地上成长,他的汗水滋养了这片土地;他在这片土地上学会了坚强,他的脚步坚实了这片土地;他生于黄土又归于黄土,世世代代,生生不息。风暴来了,他的心如那田间摇曳的庄稼般颤抖;他的泪水在他满是滑沟壑的脸颊上纵横,如那淹没田间的水,层层漫过他的心田,浸没他的呼吸。干旱来了,庄稼如他身体一般干枯,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丰收,他浑浊的眼干涸空洞。
他们也有快乐的时候,只是这种幸福竟是如此卑微。他们最大的幸福就是丰收,饱满的谷粒仿佛是一粒粒珠宝,他们的眼角笑成了一月牙。他们最渴望的生活便是风调雨顺,他们只想也只要这样平凡的生活。
感受乡村,感受农耕文明跳动的脉搏,感受中国最浑浊的呐喊,感受那片土地的厚重,感受那片土地浸润的血汗,感受中国农民的执著与坚忍,感受中国农民所经历的苦痛与无奈,感受他们田间地里的穷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