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跟我一辈子在一起,还是偷偷摸摸一辈子?”娟子问。
“谁不想一辈子。”军子答。
“想一辈子就得杀了他。”娟子脸阴如水。
“杀人那么容易,被发现了都得挨枪子。”军子嘟嘟囔囔。
“你个窝囊废,嫁了一个窝囊废,你他妈也是,怂人!”
“那你说怎么办?”军子把球踢给娟子。
“杀了他。”
娟子的老公董大刚,从学校回来,吃过饭,洗过脚,看过新闻联播,又摁着遥控器频频换台。一边换台,一边说:“怎么那么困呢。”说着就歪靠着被窝垛睡着了。
娟子冷眼看着董大刚,靠近他,盯着他足足看了一分钟,不停地唤:“大刚,大刚,脱衣服再睡,不脱衣服多累。大刚,大刚。”
董大刚真的睡着了,睡得像死人一样。
娟子给董大刚脱了衣服,自己也钻进被窝,可是没脱衣服。灯黑了,白亮亮的月亮照进来,挂在墙上的石英钟滴滴答答。九点报时、十点报时。娟子爬起来,该来的人怎么还没来?
十点一刻,咕咚一声,有人跳进了院子。蹑手蹑脚走近窗边,弹了弹窗户。
“谁?”
“我。”
“东西都带了?快进来。”
灯没有亮,娟子打着手电,让进来人,正是军子。虽然屋里多了一个人,董大刚仍旧死人一般打着呼噜。
“下药了?”
“下了。”
“对不起你了,大刚。你也别怨我,我不能没有娟子。”
“别磨叽了,动手。”
军子手里拎着一把锤子,从裤兜里掏出五颗长钉子,放在炕头。
“先照照他的头顶心,一下就要了他的命。”军子说。一束光柱略过董大刚的脸,那脸闪着悠悠的青光,如同死人。
“行了,把手电关了。”军子吩咐。娟子关掉手电,说:“利索点,我去大门边听着。”
娟子刚下炕,大门被人重重地敲响。咚咚咚,开门开门,有人喊。娟子和军子的心全都提到嗓子眼。开还是不开,不开,这么大声听到了不开,人家会起疑。开,娟子示意军子和她一起出去,走到院里,军子躲去厕所。
娟子展展衣服,拢拢头发。问:“谁?”门外大声答:“我,我都听不出来了。”原来敲门的是学校传达室老李。
“什么事,非得这时候敲门。”娟子语带责备,却没有一丝慌张。
“找大刚打麻将去。大刚睡了?”老李也不进门,拿眼打量娟子。
“啊,睡了。他说他今天累。”
“累什么啊,就上了一节课。真睡了,就不愣拉他起来了。约了他打麻将,自己倒睡了。什么人。”老李转身就走,一路啰啰嗦嗦。
娟子关门,插门。军子一闪,闪进了月光里,两个人不发一言,前后脚进了屋子。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一把锤子五颗钉子,钉进董大刚的天灵盖,他哼都没哼一声。少许血顺着头皮渗出来,湿了娟子的手,湿了枕巾。长头发盖住了钉子帽。军子干完大事,长出一口气,好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他颓了一会儿,轻声说:死了,我走了。”军子最后看一眼董大刚,拎着锤子,转身出屋,翻墙而去。
天还没亮,娟子大嚎一声,她哭得上不来气。董大刚死了。人人都觉得蹊跷,董大刚身体没啥大毛病,怎么就嘎巴一声死了。老李尤其觉得邪乎,约了打麻将,麻将没和自己打上,找阎王爷打去了。邪!
怪归怪,人死了,从头到脚,没伤没痛,没病没灾,发丧出殡吧。娟子成了寡妇。
三个月后,娟子出城打工去了。又三个月后,传来流言,说娟子和军子在T城同居了。又半年后,军子失踪了。从此再也没人联系到娟子了。
军子父母不干哪,报了失踪。警察开始了调查,一查才知道,这个军子是个二流子,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找了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仗着长得溜光水滑,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在二人出去打工前,娟子和军子传了点闲话。都说怎么怎么了,传得有鼻子有眼。可细较真,谁都没见着。倒是两人T城打工,住到一起,是真的。
可是,娟子也失踪了。案子到这就查不下去了。
忽然有一天,县刑警大队王队接了个电话,说是X县捣毁卖淫嫖娼窝点时抓到一名张姓女子,审她的时候,张姓女子一会儿说是T城人,可口音不像,怎么听她说话,怎么是你们县的。而且跟失踪人口比对时,觉得就是娟子。
王队乐了,如果真是娟子,军子的案子就破了。到了X县,看了,真是娟子。一审,审出来了,军子死了。怎么回事呢?
原来军子和娟子出去打工,确实想双宿双栖做鸳鸯的,至少娟子是这么想的。一出来,才发现,行路难,事事不易。军子一无技能,二无体力,三无心智,干活怕累,太阳出来怕晒,刮风怕迷眼,只好娟子出马。她炸过油条,刷过碗,做过钟点工,本来想凭力气吃饭的。谁想有一天,半夜,屋里闯进一个人,觉得有人亲自己的脸。
“别搞了,累。”娟子以为是军子。不对,不是军子。累归累,娟子还是觉出来了,睁眼一看,不认识。
那人看娟子醒了,反抗,盯着自己,不亲了,站起来,喊:“滚进来。”
军子进来了,那人说:“怎么回事?钱给你了,让我不痛快,让你一辈子不痛快。”
军子嬉皮笑脸,说:“哪能?大哥先出去一下。我劝劝”
娟子心里明镜似的,自己被卖了。打起来,于自己不利,不打,从了,挣钱倒容易了。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娟子成了“鸡。”但她心里想的是,得干掉军子。
“为什么干掉军子?”警察问。
“因为,他不配我爱。我本来和董大刚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他,我也落不到这个地步。
原来军子在城里打工,每次回来都显摆自己的能耐。有一次,不知道是骗来的钱还是偷来的钱,军子买辆摩托车,嘟嘟嘟,开进了董大刚的家。
说:“摩托怎么样?我照着一百二十迈开。”
董大刚傻乐,直说军子有本事。晚上,娟子说:“咱们什么时候买摩托啊?”
“村小学走着就能去,买什么摩托!”董大刚很知足。
娟子从此觉得董大刚和自己隔着深深的鸿沟,两个人睡一个被窝,不是一类人。同床异梦。
后来,军子偷偷给娟子捎过护肤品,美肤宝,不是日文就是韩文。娟子都谎称是自己弟弟送的。董大刚还真是实心眼大大咧咧。看见了,问过一次,从不再问。
想听些甜言蜜语,温存话,董大刚从不说,娟子只有向外面去寻找了,偏巧,军子说话有甜头,哄得娟子心花怒放。这样的感觉如此甜美,如此上瘾,如果这样听一辈子,多么美。事实相反,把娟子骗到手的军子,甜言蜜语没了,完全一副无赖像。所以他必须死。
“你怎么杀的他?”警察问。
“我在他脑袋上钉了五颗大钉子。”娟子说得很平静
“他不反抗?”
“我给他吃了安眠药。他不会防我。”
“尸体呢?”
“埋了。”在娟子供出的地点,挖出了军子的尸骸,头顶五颗大钉子。
娟子被判了,死刑。
死期临近的时候,娟子觉得胸口憋得慌。夜夜做恶梦,有时候是军子,有时候是董大刚。军子来的时候,一手拿着五根大钉子,一手拿着一把铁锤,钉子和铁锤如此熟悉,它们曾经钉死了董大刚。军子将钉子对准自己的头顶,一颗颗钉进去。董大刚来的时候,只是木然空洞的望着娟子,好像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梦里想来,娟子汗湿全身。
还有十天,一颗子弹将射穿娟子的头。
她想把董大刚死的事情说出去,说出去或者就解脱了。决定了,娟子就提出了申请,一五一十说了董大刚之死。
刑警队和村大队的支书、乡亲们,那一天都围住了董大刚的墓穴。挖开土,打开棺,董大刚尸骸头顶五颗大钉子。
所有人唏嘘不已。这个狠毒的女人,她怎么下得去手,她怎么装得那么无辜。那么冷静的钉死董大刚,那么冷静的钉死军子。也有人为娟子可惜。他们认为,如果娟子他爸不是那么抠,一心想让儿子上大学,那一年高考考取大学的娟子,兴许早就是城里人了,她上学那么用功,看了那么多书。要不是娟子他爸,一心想拿女儿做笔好买卖,也就不会把娟子嫁给董大刚了。当然,生活不能倒带,没有如果。
娟子坦然说出了杀董大刚的过程,她并不期望有谁原谅她。杀人偿命而已。
警察问:“我们听说你上学的时候成绩特别好,可惜,没上成大学。遗憾么?”
娟子没有回答。
“怎么想到用钉子钉死人?”
“你去查一本《明清奇案选》的书,那里边有答案。”娟子回答。
五天之后,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