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下班时间,人群从钢筋混泥土建筑里汹涌出来。刚立秋,太阳终日躲在云层后面,大地闷热难耐。公司规定员工必须穿衬衣和西裤,这些实在是无聊的规定。整个上午,我都坐在办公室里,吹着空调,接着无聊的电话,实在是一种折磨。在这家管理咨询公司做了快半年,最近想跳槽想得厉害,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别的想法,就像得了相思病一般做事无精打采。
电梯从十八楼下到底层,我回到了人间。城市总有那么一群人,像关在笼子里的动物,整天想着出来,出来了又想回去,或去找另外一个笼子,这实在是一种复杂的情怀。
楼下是餐馆一条街,人们挤得都快缺氧了。老板们表情焦急而快乐,他们恨不得把桌椅摆到马路上去。我不喜欢凑热闹,于是坐在街对面的石梯上点燃一支烟。我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总觉得缺乏安全感,我倒是喜欢自己做菜。我的烟龄大约有七八年,但不常抽,因为吸烟有害健康。高中的时候跟着别人学抽烟只是觉得很酷,不过现在差不多已经过了耍酷的年纪。
想着,烟草已燃去了一半。我一直纠结于一个问题,像烟草专卖这些公司,他们怎样对待自己的业绩,他们属于商人呢还是属于半个政府机构呢。若是业绩好,则有鼓励吸烟之嫌;若不好,对于一家企业来说则没有达到他们的目的,这似乎有点矛盾。反正中国的禁烟工作实在做的不怎么好,无聊的时候想些问题对于我是一种享受。最近抽得有点多,整天想着工作的事情十分烦闷,似乎没了动力。
街对面,人们围着一口锅七嘴八舌,地上随处可见用过的纸巾和一次性筷子。这使我想起了以前的小镇。一年到头,街道总是脏乱不堪,但是每年领导下来检查那几天却整洁的要命。池塘、小河里几乎随处可见废弃塑料袋,各种食品外包装,烂蔬菜叶子,动物内脏器官。曾经我有一个梦想是当镇长,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清理街上的垃圾。但是最初的梦想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消逝在了时光里。
烟草燃尽,望望四周,却不见有垃圾桶,举目再望,终于看见右方五百米开外有一只,正好与我吃饭的方向相反。我犹豫了一下,一想到拥挤的人群,便起了身就走。此时,一阵热风袭来,全是毛孔瞬间放大,汗液拼命的往外涌,我心里难受极了。
走了四百米,经过一家川菜馆,无意望见一个年经人。平头,弓背,感觉没什么精神,他坐在透明玻璃里面,看着手机出神。服务员正端着一盘菜放在桌上,他缓缓抬起头来。
不是谢润清么?我边看边往里走,有些激动。
一分钟之后,我站在他的桌前,他可能以为是服务员,就没有抬头。
“谢润清。” 我拍着他的肩。他猛的抬头,迟钝了几秒,便立刻展露了笑容,
“哦,李华成。”
他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又仿佛很久没有笑的如此真诚。
他也很激动,不住的说,“坐。”
大学里的朋友,他是很特别的一个。他显得很闷,甚至有些呆板。大学里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交际的圈子也很单调。但是我和他还算是一对交心的朋友。我一直好奇于将来他会做什么。但是毕业后却几乎失去了联系。
“毕业过后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的好奇全写在脸上,边问边坐下。
“我一直都在A城。”
“现在你在做什么工作?”我已经迫不及待。
“做兼职,”他很坦诚。
“什么?兼职?”我有点不相信。
他笑了笑,拿出一只烟递给我,我接过烟。
“送外卖”他接着说,笑了笑。
我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怎么会去送外卖?”
“暂时的,我正在上课,有一个月了。”
“上课?上什么?”
“夜校,学写作方面的。”
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这似乎是他很早就想做的事情。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只打火机递给我,他的牙没有什么烟垢,大概也不经常抽,抽烟的确有害健康。
他接着说,“毕业后,我做过一些销售工作,但是实在无趣。”
我笑了笑,“你好像不大适合做这些。”
“对。我不喜欢这个,感觉有些虚伪。越来越发觉交易的,都带着虚伪。”
他似乎找到了一个真诚的倾听者,于是变得活跃起来,像沸水一般。“现在我做的这家餐厅也不怎么样,东西不好吃,还很贵。最近又涨了价,我绝对不会买这些东西。”
“最近物价又涨了。”我说。
“我不喜欢记菜品的价格,老板说过我几次,但是我的确不喜欢记,我每次招呼客人总是最慢的。倒是送外卖我表现得很积极,老板也看出来了,就经常叫我送,现在我主要就在送外卖。”他似乎有种胜利的感觉,笑了笑。
“你是想做记者?”我似乎也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或许很开心,我也算的一个知己。
“对。我喜欢写东西,一些真实的东西,做一名真正的记者。”他很冷静,这似乎是他策划已久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他问起我来。
“一家管理咨询公司做业务员。”
“那是做什么?”
“如果你要做培训,我们帮你策划,帮你请老师。”
“你觉得怎么样?”
“说实话,不怎么样。一个行业你做的越久,看到的问题就越多。”
“对。”他不假思索地说。
我接着说,“但是有的人喜欢去改进,我却不是这样,就想换个环境。我现在是干一行,恨一行。”
他笑了笑,“不是有这样一句话么:如果改变不了社会,就改变自己。但是只是对一些人合适。有一部分人很固执,他们不愿意改变。”
“你现在住在哪里,还是和你父母住在一起么?”我问起了他的家庭。
他沉默了几秒,“早搬出来了”
“什么?搬出来了,怎么回事?”因为他家就在A城,我很惊讶。
他说话很慢,感觉反应迟钝,“该独立了,和父母住在一起不合适。”
我笑了笑,表示认同。
“他们总是干涉我的生活。”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严肃。
我知道他和家里闹翻过几次。大学毕业那年,他的公务员考试入围面试,父母说给他找找关系就能进去,他却不肯。他是要忠于自己的心,容不得虚伪,他的内心象富饶的西沙群岛。
“那父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么?”我问。
“等稳定以后再跟他们说,”语气里有一些哀愁。
“呵,有几次老板让我送外卖的地方是我父母的单位,我就故意跟他说我找不到这个地方,然后他就找别人送过去。”他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呵呵。”我总是喜欢和真诚的人聊天,他的确是一个真诚的人。
城市里到处是工业化带来的嘈杂声,世界也不再清净。他似乎只是一个孩子,如此的天真,这个世界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他却依旧用他的简单来应对。我突然同情他起来。因为在看不见的日子里,他注定要历经磨难。
“那你还打算考公务员么?”我似乎知道他给出的答案,但是还是开口问他。
不出意料,他摇摇头,“这个说不清楚。”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才注意到他已经抽完了一支烟,又拿出了烟盒。他顺手递给我一支,但是我谢绝了,他便独自点起来,又置身于烟雾缭绕之中。
“但是近期可能不会。要考可能要等到规定年龄的最后几年。”他皱了皱眉,接着说道。
“哦,为什么呢?”
“现在还年轻,想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如果十年的时间成不上气候,那么我就去考公务员,度过我的下半生。”他解释道。
“你是说公务员是用来养老的。”我笑了笑,
“呵呵,大概是这样。”
“在我看来,整天呆在一个地方实在是很无趣,没有创造性。就类似于公务员这种。”
“恩,这的确是份清闲的差事,”我说。
他点点头笑道,“我可不想变成大肚子,外八字”
我也跟着呵呵的笑起来。
他于我的感觉,即便是很久不见,也有难得的亲切感,这大概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个小时的交谈使我整个下午无精打采,窗外车水马龙,我的心却一直涌动。最后,我在夕阳里决定辞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