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爱吃牛肉。无论是煮的、酱的、炒的、熘的,我都觉得香美可口。每当老朋友聚餐,他们总是不忘给我点上一道牛肉。对牛肉的情有独钟,其实同我第一次吃牛肉有关。
我第一次吃牛肉,是在农村当知青。那时,物质匮乏粮食奇缺,能吃上肉都相当不错了,可我还吃到了牛肉。
那情景,那滋味,那感受,至今难以忘记。
冬日的太阳像极了要坏掉的蛋黄,懒懒地挂在天空,没有什么精气神,天空中整个透出干冷来。农人们把手插进口袋里,三三两两地聚成几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事。离溶田还早,尽管忙时牢骚不少,渴望能够清闲下来,可真的没什么活做其实也是很寂寞的事情。生产队的晒谷场整个弥漫着无所事事的情绪。
生产队长来到的时候,也没几个人抬起眼皮或者闭上正说话的嘴巴,可当他吆喝了一嗓子之后,晒谷场顿时骚动起来,有种难以压抑的气氛开始流动。有人急急地从放农具的屋里搬出条凳,有人找出粗壮的绳子,还有的吆喝女人开始烧水。“要杀牛了”,这消息在几分钟传遍了村庄的角落,风烛残年,正在病床上挣扎的老牛倌张老汉是唯一不知道这消息的人。村民们迅速向晒谷场聚集,小孩子兴奋地跑来跑去,大人们不时呵斥一两声,可声调里整个透露出宽容和亲切。连懒洋洋地卧在那里的狗也爬起来,张望了一回,绕着人们逡巡。张屠夫进场的时候,接受了景仰甚至有点谄媚的目光迎接,他手里那把尺把长的屠刀在阳光下折射出亲切的光芒。
老牛被人拉着慢慢走到场地中问,脚步蹒跚,完全没有当年的矫健步伐。谁能知道这头牛也曾被村民们以骄傲自豪的口吻向外人炫耀:“我们村有头牛,一天可以犁三亩地。”犁地的好手都争着要驾驭这头牛,甚至不惜与派活的队长争执、与其他的驭手红脸,妇女小孩也愿意多割几把草喂养它。如今可是“好牛不提当年勇”了,没有几个人说到它的风光,有的只是吃牛肉的期盼和急切。
老牛站在场地中间,昂起头“哞”地叫了一声,迈步走向晒谷场旁边的水沟喝水,人群自动闪出了一条路,看着老牛走过去。老牛喝了几口水,抬头望望,又“哞”地叫了一声.然后慢慢地走回来。人群又迅速地围拢来,“哞”,老牛又叫了一声。张屠夫迈着方步踱了过来,围观的人不说话了,把双手背在背后,拿着把稻草使劲摇晃,猴子的尾巴一样。据说这有个讲法.人们活着的时候使唤奴役牛.人死后就要过牛坑,命运是让牛主宰的,所以现在背着手拿着草摇晃,意思是告诉牛:我想救你,还想拿草给你吃呢,可我双手被绑了,实在无能为力。颇有点事先打点争取好印象的意思。
张屠夫挽起袖子,靠近老牛,摸着老牛的脖子。“眸”,老牛再次长叫一声,忽然前腿跪下,两只牛眼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把晒谷场上积存的灰尘砸出一个一个小坑。张屠夫顺势把尖刀捅进老牛的脖子,持刀的手稍微后退一点,把刀拉出一点,又立即一挽一抖,用力往前送,血喷涌而出,老牛哆嗦了几下,轰然倒地。
看到老牛倒地了,围观的人立刻扔了手中的稻草,笑嘻嘻地靠拢,有的积极地打水或者帮着褪毛。当老牛被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时候,没有谁提到老牛当年的健壮。
晒谷场的东南角,架着一口大锅,里边煮着牛头、牛腿、牛排骨和牛杂碎等。灶膛里的火,“噼噼啪啪”地响着,锅里冒出的白色烟雾,带着牛肉的香味,弥漫整个院坝。
生产队的人都到齐了,他们每人手里捧着一块带骨头的牛肉,正在“咯吱咯吱”地吃着。整个院子,没有一个人说话,没有一个人咳嗽,静得像没有人似的。
队长操起铁条,从锅里扎出一块牛排骨,顺手从旁边向日葵上掰下两片叶子,把牛排骨一裹,递给我,然后,也是一声不吭地蹲下,吃他的牛肉。
我双手捧着那块热乎乎的牛排骨,狠劲地咬了一口,真香啊。扑鼻的牛肉香味,令我激动不已,我没来得及多想,胡乱嚼了几下,就吞进肚子,咯吱,又咬了第二口。很快,那一大锅牛肉,被人们吃光了。
晒谷场已经没有人了,只有那摊血迹还有痕迹存在,村里的狗为争抢舔食牛血已经撕咬了多回,现在也已经跑远了。村子有哭声响起,原来老牛倌的儿媳妇端着牛肉汤要孝敬老人时,才发现他已经断气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