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业是下菊村的村支书,任期马上到了。不过,最近他听乡上的童书记说,县上在近一两年内准备从村里面提拔一批干部到乡政府任职,也就是农转干,优秀的村支书、村主任都有望被提拔成乡干部。但名额有限,一个乡镇也就一两个名额。
马俊业想,既然书记给自己暗示了,自己不赶紧下手,还愣着干什么?如果自己被提拔成乡镇干部,那可是祖坟上冒青烟的事情。现在自己才刚四十出头,在乡政府干几年,到四十五之前疏通疏通,弄个副乡长、副书记当当,那该是多美的事情啊。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好是深秋季节,马俊业乘童书记进城的时候,专门撵到城里给童书记送过一万块钱,那是农专干的第一笔活动经费。
转眼间,换届选举的时间到了,马俊业想从村干部转成乡干部的愿望和追求一直没有放弃过。如果这次村支书落选了,就意味着他没有资格和机会再被提拔为乡干部了,当了几年村支书,他的官瘾大了,贪欲也越来越强了。童书记多次给他暗示过,这次好好争取,起码把连任村支书的事情搞定了,后面的事只要由他童书记牵头,在县上打点打点,从村干部提拔为乡干部是稳保稳拿的事情。想办成功任何事情,都是有付出的,没有天上直接掉纱帽的好事。童书记也在马俊业面前旁敲侧击,说他应该解放思想,提前给下菊村的党员、队长做工作,联络联络感情,该送烟酒什么的也要表示一点,要不把自己的这几位下级巴结好,他们唆使党员、村民代表不给投票,就是乡上下队督促选举的干部再有能耐,也不能把所有选票上的“X”改成“○”。马俊业一听就明白了,童书记一语双关,是在敲打自己给各队的队长要表示一点,给自己也要表示一下。马俊业晚上回家后和婆姨商量了,准备从今年秋天经济作物收入的两万元中拿出一万元,送给童书记。
第二天早晨刚上班,马俊业骑摩托车进了乡政府大院。平时,北渠乡政府的大门对别人是紧锁的,但对马俊业是敞开的。马俊业的摩托车一来,听到轰轰声响,开门岗的嗅觉跟狗一样灵敏,打开小窗户,遥控器一按,电动门就自动开启了。
马俊业进了童书记的办公室,像做贼一样,把门轻轻锁上,然后赶紧从怀里掏出婆姨昨晚用信封装好的一万元钱,放到童书记的办公桌上,怯怯地说:“童书记,这是秋天庄稼下来收入的一万块钱,你也不要嫌少,拿上去县城的时候请人吃个饭干啥的。你为我的事情操了不少心,我也不能让你白搭呀!”正在专心致志看报纸的童书记抬起头来,一边对马俊业说:“老马,你先坐,慢慢唠一唠。”一边大大方方的把摊开的报纸展展地放在了桌子上,不偏不巧,刚好把信封覆盖得严严实实。童书记很平静地说:“老马呀!目前最重要的是先要过了村支书选举这一关。后面剩下的,我和你还得一起努力呀!”就在这时,有人很温柔的敲门,童书记示意马俊业把门打开。马俊业打开门之后,发现乡政府的秘书站在门口,秘书客气地对童书记说:“书记,你不是说早晨开会吗?人到齐了。”童书记说:“你先去会议室,我马上就来!”说着,童书记就站起身来。秘书“嗯,好的!”应了一声,闪人了。马俊业只好知趣地说:“书记,你忙着开会我就不打扰了,告辞了。”童书记说:“老马,等你当上书记我可要到你家里去吃黄焖羊肉,祝贺你两届连任。”马俊业逢迎道:“要想有好事,那就得托书记的福呀!”马俊业向童书记抱了抱拳,把军大衣紧了紧,扣上了大棉帽,骑上摩托车出了乡政府大门。
摩托车吼叫着,一颠一颠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虽然是大冬天,以往马俊业骑着摩托车从乡上往家赶得时候,也没有今天这么冷,刺骨的寒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尽管戴着大棉帽,但脸上跟刀割一样难受,后面也有冷风簌簌簌地直往脊梁缝里钻。马俊业在摩托车上双手紧紧地攥住车把,眼睛瞅着前面的路,心里在琢磨:童书记说两个人共同努力到底是啥意思!马俊业想着想着,就回忆起去年秋天到县城给童书记送一万块钱时摆出的那个paoss,正手反手都是五。莫非给童书记送够五万块钱,自己才能转为乡干部。冷风一阵接一阵地吹来,马俊业后心只发凉。
马俊业回到家,把自己的想法给婆姨说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婆姨对他说,别着急,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先采纳童书记的意见,不要光顾上边,不顾下边,把群众基础也打一打。等书记选上了,再说转干的事。如果书记都选不上,那两万块钱不就打水漂了吗?人家还狮子大张口,转干花五万块钱,太多了,八字还没一撇,还是悠着点,先观察观察。
马俊业听了婆姨的话,就把家里平时别人送来储存下的烟酒拿出来,连续三天到各生产队跑关系,拉选票。
在乡政府干部的监督下,在各生产队队长和绝大数关系户党员和村民代表的支持下,马俊业如愿以偿,当上了村支书。马俊业觉得,这次的村支部选举很是吃力,以前为自己马首是瞻的村主任、文书都落选了,心里有些惆怅。老百姓觉得把袁德方选为村主任也费了很大的劲,因为乡政府的人、上届村委会成员,还有马俊业的几名亲信,都千方百计干扰,不让袁德方竞选村主任。无奈,绝大多数群众还是有正义感的,虽然阻止马俊业当选村支书他们无能为力,但村主任的选举,每个人都掌握着一票的权利。马俊业连任村支书后开始上跳下窜的活动,积极争取早日转为乡政府干部。马俊业跑来跑去,没有跑来好消息,跑来的尽是坏消息,先是见到去年三月份被停职的前任三岔干渠渠长刘永利,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乡政府当上了计划生育专干,继而传来的是他的靠山、北渠乡党委童书记要被调到县上去任乡企局局长的消息。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乡上突然通知他明天早晨来乡政府大院开会,有重要事情商议,马俊业本来想找见童书记,好当面把一些事情问个清楚。但自从听到这两条与自己不利的消息后,他连童书记的鬼影子都见不到了。
马俊业在第二天参加乡政府秘书通知的会议时,再一次证明了传闻的正确性。会议的主题是县上宣布了对北渠乡领导班子的调整和任命。
免去童书记北渠乡党委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不是强压住内心的怒火和失望的情绪,马俊业在会场上就发作了,说啥也要站出来,当着县领导、全乡干部和部分村支书、村主任的面,把自己送两万块钱给“童书记,让他帮忙把自己从村支书转成乡干部的事给一股脑儿地抖搂出来。
马俊业晕头转向的走出会议室,乡政府秘书把马俊业叫住了,说是乡政府安排了,让他和几个平时工作比较积极、和童书记关系好的村支书、村主任,中午一起在乡政府食堂聚餐,欢送童书记,欢迎新书记。
在欢送宴举行到一半的时候,大家都喝得五迷三倒,马俊业自告奋勇地跑过去给童书记敬酒,和童书记猜拳行令。
见马支书过来了,童书记调整了一下状态,主动伸过手来说:“老马,老哈数,掐保、去五不要十,开门到!”马俊业摇头晃脑地嗯了一声,伸出手来,两个人吆喝了起来:“六高升呀!”、“雀去梅花开!”“八匹马跑上!”“三朵朵呀!”“两万块呀、五万块呀、三万块呀!”马俊业不知道是拳划得兴奋了,还是酒喝高了,伸着指头喊出了一串钱数字。童书记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落色了,红脸变成了白脸。在座的人一听马俊业在和童书记猜拳时,吆喝着、吆喝着就把“拳数”报成了“钱数”。他们从马俊业以前的言行举止中,察觉到他给童书记送过钱!但钱数的多少他不敢确定,也没有真凭实据。没想到在马俊业得知童书记要调走的消息后,知道送给的钱是打水漂了,马俊业就是在酒桌子上也惦记着钱,酒后吐真言,心里想的是钱,在划拳时,嘴不听大脑支配,把“拳”喊成了“钱”。旁边对童书记怀恨在心的乡长乘机借词发挥,提醒马俊业说:“老马,你喝大了吧!说话舌头都硬了,明明是五魁首,你咋说成了五万块。”童书记接着乡长的话茬呵斥道:“老马,想划了就划,不想划就算了,别胡说八道!”乡长的激将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童书记的呵斥让马俊业的酒气变成了怒气,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指着童书记的鼻子说:“童书记,为了从村干部转成乡干部,我给你送了两万块钱,你不承认了!你要调走了,我估计事情也办不成了,现在你一个子儿不少的把两万块钱退给我,我重烧香、重拜佛!”童书记一听这话急了,站起来端着酒杯,隔着桌子在马俊业的脸上迎面就是一泼,马俊业的头发湿哒哒的、脸上水花花的、辣辣的,眼睛火烧火燎地睁不开,马俊业本能地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用手捏住袖子,把两个眼睛各揉了一阵子,感觉才舒服一点。童书记坐下来后,喘着粗气说:“狗杂碎,喝几口猫尿就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不要讹人,谁见你的臭钱了。”在座的人都有点懵了,马俊业也不顾什么场面了,扑过去准备把童书记揪起来,乡长的激将法虽然凑效了,但他觉得自己的屁股跟锥子扎了一般难受,再也坐不住了,像救火的消防员一样,从座椅的空挡里几个箭步窜过来,把马俊业的脖子夹在胳肢窝里,怒呵呵地把马俊业赶了出去。
欢送宴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