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河殇

 
海河殇
2016-12-27 18:07:57 /故事大全

病床上的孙洁已经被红斑和溃烂模糊了脸型,白色的衣服和黑血粘在一起,一动不动。只有双绝望的眼睛痛苦地睁着。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疯子临死前的笑脸,还有许诺小时候的笑脸,还有艾芊芊那张天真可爱的笑脸,大雪里扶着自行车的母亲的笑脸……他的眼里渗出泪水,流在溃烂的耳朵里,一阵尖锐的疼。

芊芊站在玻璃外看着里面,旁边的小男孩拉了拉她的衣角,问道:“里面的人是谁?”

芊芊犹豫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是妈妈的一个朋友。我们走吧,孙诺。”

孙洁家的平房依附在部队大院的围墙外,父亲在部队后勤部打工,母亲务农,家境贫寒。两口子却很满足,毕竟村子里吃公家饭的不多。但孙洁却总是在父母憨笑时想到部队里军官首长的生活,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冷笑。

下了一夜的大雪已经厚实地铺满村子的大街、屋顶,老柳树被压得趴在地上,活像一个椭圆的大雪球。结冰的水渠也白茫茫的,分不出岸来。大雪不似夏天的暴雨那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个高潮过去就没劲了,这雪花却是下了一夜不见变弱,下得久了给人一种永恒的感觉,或者说是绝望。

孙洁紧贴在母亲的后背上,眼前只剩雪花向后须臾划过。到了城里的学校时两个人已经被雪连在一起,孙洁接过母亲递过来的五块午饭钱,说了声走了,转身混迹在学生的人流中,想到身后的母亲,一瞬间心堵住了。想回头让母亲慢点骑,人影绰绰,却已经找不到了,这时看见部队的班车从不远处开来,绿皮大轿蛮横地停在校门口旁边,“禁止停车”四个大字被雪埋了。

许诺打着哈欠站起来,车里的暖气烘化鞋上的雪,地上变得有些湿滑。他心里直叫苦,多希望班车能多开一会,暖气和沙发般的座椅让他瞌睡虫泛滥。司机是部队的士兵,车上的小乘客下多慢也没催过。许诺最后一个走下车。

这时学生已经进的差不多了,校门口空了些,许诺低头往学校走,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

“大哥,叫你三声了!”孙洁无奈地苦笑道。

“孙洁啊,我都没睡醒呢!”

中午的铃声在12点准时响起,教室瞬间空了下来。

“许诺,我跟你去部队玩去。”孙洁总是喜欢去部队里玩耍,即便家就在部队旁边也不回。

“行啊,走吧,先上班车占个好座!”

两个十四五岁的大男孩,上个无所谓的初中,正是玩闹的年龄,部队的研究中心、训练场、打靶场、机关办公大楼……都成了许诺和孙洁的游乐园,到处乱跑、翻窗户,总能发现些新玩意。

时光就这么在大把大把的挥霍中远去,有时就像冬天早晨刚睡醒的一个哈欠,眯眼打完再一睁眼,已经是仲夏午后。因为期间诸多事情乏味,没有记忆,于是相隔几年的一次让人熟悉的动作衔接会让人恍然穿越,似乎过去几年不过一场说不清费时长短的梦。

遇到疯子是在高三的时候。

大部分南方人在刚学会普通话时舌头不太会卷,说起话来尖锐土气,活像村儿里骂街的大妈。但疯子例外,她的舌头不仅伸缩自如发音标准,而且声音不卑不亢,不骄不馁,平铺直述。

疯子站在讲台自我介绍道:“我叫丹红,性子比较直,大家也可以叫我的外号——疯子。”

许诺当时就醒了,睁开眯了一节课的眼,在胳膊上压得没了焦距,恍惚看见讲台上有个人影。周围的三八、伪娘议论纷纷。许诺头也不回地推了推同桌,“嘿,长什么样!?”“自己不会看啊!……嚯,你脸都压成条形码了。”

直到疯子被安置在许诺右边坐下,隔着一米空道,许诺这才看清了:身材适中,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但皮肤比北方人白很多,特别是有点婴儿肥的侧脸。乌黑的头发打个结翘在脑后,穿件宽松白衬衣,灰色运动裤。许诺一下想到了小龙女。

“看什么呢?”疯子一脸困惑。

“额,没什么,愣神儿。”许诺看完转过来的疯子的脸,眼睛挺大,鼻子小巧。还真像刘亦菲。

放学以后跟隔壁班的孙洁聊起来,他却只是“嗯嗯”地应付,许诺发现了,只要一跟孙洁聊女生,这孙子就支吾不清,跟韩剧里受过创伤的大叔一样,避而不谈,心事重重。

但自打初中毕业以后,孙洁一个暑假没联系许诺。再开学,还在一个高中,但他却变化很大,虽然还像以前那么说笑,但总感觉有什么心事。而且许诺好几次发现,跟他说话时他一脸无所谓的笑,刚一转头却马上没了表情。完全是在强颜欢笑。

许诺不问什么,男人嘛,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一问就矫情了。

疯子刚到班里就显出很多不同于别人的地方。比如她每天喝咖啡看报纸,早晨上课前,还有课间。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哼着英文歌,完全不像高中生的调调,甚至不像一个中国人,活像美国街边咖啡厅里闲坐的美国人。懂得享受生活。

疯子其实就是这么一个活在自我世界里的人,简简单单,既不冷漠也不打扰。

真正注意到左边的许诺是在一节语文课上。当时讲议论文,年过半百的女教师讲到同学们在考试里写的作文时,突然一脸欣慰地笑着说:“接下来欣赏一下我们班‘文学大师’在上次考试中的作品……”

疯子看着老师和左边的许诺会心一笑,班里不少同学小声起哄,好像这是这个班里除了自己其他人都知道的小包袱。她感到莫名。

然后她就听到了那篇作文,不像是“作文”,疯子想,这完全像在读教科书里的课文,不,教科书里都未必有这么优美的语句!有的地方巧用了文言,通篇句首句尾押韵对口,虽是议论文,却一点也不死板,评论时引经据典,那些自己压根没听说过的哲人、大家,在他那儿像是随手拈来,妙语不断。

像第一次听到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时的酣畅淋漓,这带韵味的文字却又有种中国传统的内敛、儒雅,给人的不是震撼,而是享受。疯子最喜欢这种美妙的享受。

从此疯子才开始关注许诺,看他每天在学校除了睡觉就是看书,有时一天看好几本,有时读的却很慢。她发现许诺的性格很难定义,有时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有时却又和别人聊些娱乐八卦,打成一团,在班里没有固定的朋友,往往一个人低调做事。疯子想,他的内心肯定丰满无比。

北京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热,天气预报每隔几天就要报出破纪录的最高温,到了最后连课都要上不下去了,老师都中暑倒了俩。教室本来是有空调的,但因为收费闹了纠纷,于是断了空调的电——还不如给装俩大风扇。

疯子虽然生在南方,但一时也受不了北方的燥热,每天衣服汗湿后贴在身上,嘴唇却干得裂出血。坐在闷热的教室如同置身烤炉。

左边的许诺却突然搞起了失踪,每天书包都在椅子上,人却不知去向,偶尔回到教室,不一会就又出去了。

疯子这时已经和班里的女生挺聊得开了,特别是同桌芊芊,两个人都是直性子人,一点也不矫情,所以成了闺蜜。

“许诺哪儿去了?”疯子碰了碰芊芊胳膊,头也不动地问。虽然是自习课没有老师,但教室前后的监控器却闪着红灯。

芊芊诡异地扭过头,满脸痴笑,八卦眼看着疯子,就是不说话。

疯子一下orz了,满脸无奈。“大姐,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那你以为我有什么意思呢?”芊芊笑的更贼了。“这可是你第一次‘关心’咱班同学。哈哈,他去地下室了,小妹妹。”

“地下室不是都锁着门呢吗?”疯子想起建在地下的音乐教室和生物实验室,平时除了上课都锁着大铁门。

“楼道也凉快啊!笨。”芊芊说完真像个大姐姐一样拍了拍疯子的头。

“哦,搜得寺内。”疯子无奈地顺了顺头发。“那老师咋不管?老缺课。”

“老班待见他呗,作文写那么好,你没看高一时,他晚自习经常被老班叫到办公室聊天,跟忘年交似的……”

这时教室的前门突然被推开了,芊芊赶紧住了嘴,只见老班幸灾乐祸地站在门口,说道:“芊芊,来办公室跟我说说你们聊什么呢,监控器里听不见。丹红注意点啊。”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学生们叫苦连连,有的干脆找张纸坐在后面的地上听课,但热成那样哪儿还听得进去。有的男生试图光膀子,却被老师严令禁止了。真是官逼民反!

疯子看了看左边空座,折了张历史复习题塞进兜里,起身走出了教室。老师以为是要去上厕所,也没搭理。

刚走进地下室的楼梯,整个空气都不一样了,凉爽的阴风吹过满身的汗,跳进冰坑了一样!

楼梯口是些生物实验室,往长长的楼道望去颇为阴森,再联想到实验室里陈放的动物尸体、校园鬼故事里的相似情节……疯子打了个冷战,心想一个人呆在这还是需要点胆量的。

正在犹豫要不要往里走的时候,楼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钢琴声,声音细碎飘渺,像是离得很远。疯子稳了稳心神往里走去。

钢琴前的许诺正一边看谱子一边找琴键,动作忽快忽慢,明显是初学者,好不易弹完一首“always with me”,两只手还一高一低举在面前飞舞一下,形如大师、绅士,咧嘴天真地笑着,像是一个刚做完作业的孩子。

疯子刚开始忍不住捂嘴偷笑,心想弹得这么抽象还敢学大师故作姿态,真够厚脸皮的。笑完却又被许诺天真的傻笑打动了,这种因为学习而产生的人类本真的愉悦,不是谁都会有的,必须是有所热爱、心灵干净的人才能感受到的快乐,更何况这种快乐大多被人私藏,少给人看见。

许诺注意到了门外有人。这真是一次有趣的对视,许诺裂开的大嘴还没关上,就这么僵住了。

疯子这下忍不住了,“噗嗤”笑出了声。看着许诺满脸通红地走过来,使劲收紧了表情。

许诺指了指右边墙上一人多高的窗户,示意让疯子过去。

疯子这才发现教室的门被上了锁,许诺竟然是偷偷翻窗户进去的。真够胆大的。

“你怎么来了?”许诺坐在窗户上居高临下,问道。

“乘凉呗,顺便欣赏大师的音乐。”

许诺捶了捶脑门,哭笑不得。“孩子,你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忘了吧!”

“先拉我上去,这么说话别扭。”

没想到疯子跳下窗台直奔钢琴而去,也不坐下,弯腰落指,一曲莫扎特的“土耳其进行曲”飘扬传出。疯子手指不停,扭头微笑着看向许诺,突然散开的头发像听到琴声的呼唤一样倾泻下来,头顶小窗洒进花样温暖,在这细碎的散发间游离飞舞,轻快如月光落在湖面上。

许诺为这优美的弹奏感到欣喜,插兜靠在前排桌子旁,闭眼,聆听。他总是个懂得享受的人。

第三天,也就是第三次在地下室见面,许诺从后面抱住了疯子,轻如捧翼,温柔似清明节的雨。

许诺说:“第一次听到你琴声时,我就已经恋爱了。”

疯子低下头,最后的音符余音在绕。阳光依旧那么好。

转眼已到了大学。

许诺打完这节课最后一个哈欠,学生已经走得所剩无几。他伸了伸懒腰,看向窗户,天津郊区的阳光没有市区好,总是雾蒙蒙的。

疯子抱着课本找进了教室,径直走到许诺面前,看着许诺歪坐在那儿,死鱼翻肚皮一样无精打采,不禁莞尔一笑。“又睡一节课吧?”看许诺没反应,连眼珠都还是她过来时的涣散,于是关心地凑过去,问:“怎么了?没事吧?……你怎么上了大学以后蔫了似的?”

“我知道了。”许诺一动不动地说。

“知道什么了?”

“高考前就听人说上大学等于被大学上,现在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

“我怎么感觉跟进了窑子似的,我还不是客人,是卖了身的小姐!”许诺看着疯子,眼神还真有那么几丝“怨气”。

“行了吧啊,你就是闲的!”疯子听着许诺抱怨,拉他胳膊,说道。“……亲爱的,走吧,吃饭去。”

“我得找点事做……行吧!”许诺自言自语,突然坐直了身子。“我要做生意!”

孙洁考进了一所北京的大学,本来除了假期很少和天津的许诺联系。艾芊芊也留在了北京,跟疯子和许诺的联系也不多。

许诺和他们约了个时间上网,说了他前天下课时突然萌发的做生意“计划”。

许诺的计划是这样的,由他出钱进货,孙洁在北京招销售员,卖货拿分成。等将来资金多了再招募更多的销售员,这样就能发展壮大,成立公司似乎都指日可待。

“咱们还没出生的公司就叫‘以诺’,你们就是我的以诺销售小姐和以诺销售先生,将来我们的公司一定能发展壮大!……”

许诺越说越兴奋,晚上熬夜算账,算运费,算成本,算分成……他做事虽然看似鲁莽,但心思往往周密。

他越算越有精力,连熬两个通宵也不打一个哈欠,他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数字,这计划简直完美无缺!

但许诺恐怕怎么也没想到,将来成立的“以诺”公司,老总却不会是他自己,他甚至连个经理都不会是!

命运的玄妙如同黑夜给人带来最深邃的无知,每个人都一如既往地陷入,不可抵抗因为你根本找不到一种可以抵抗命运的方式。我们审视命运时是被捆绑在案的,一动不动如同吃了麻醉药,眼睁睁看着时光在自己身上行刑、动刀。没有人会觉得在命运面前是愉悦的,因为没有人喜欢自己被胁迫,被肆意篡改。

这往往是经历过被命运捉弄的人才会懂得,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关心起命运。

命运,才是人生唯一所拥有的东西,生时带来,死时带去。

见到孙洁的女朋友是在清明回北京的一次聚会上,许诺和疯子在怀柔最上档次的酒店订下一桌饭菜等孙洁他们过来。

没想到的是孙洁过来的时候却手腕着芊芊,许诺在酒店大堂离老远就惊呼:“什么情况!?”

孙洁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倒是芊芊依旧像高中时那样活泼大方,表情甜蜜地说:“没想到吧!”又神秘地压低声音,“我们都同居好久了。”

“你们什么时候走到一块的?”疯子这时也从包间走了出来,满脸诧异。

“咱们高中毕业不是一起聚过一次吗……”

“啊!你们第一次见面就好上啦!?一见钟情?”疯子过去拉着芊芊,问。

“没有啦,他后来追的我。”

“呦,恋爱了就是不一样啊,声音都变嗲了。”疯子说完笑了起来,芊芊假装生气,骂了声臭丫头伸手去打疯子,疯子也不示弱。大堂马上响起女生高分贝的尖叫声。

许诺和孙洁看着这俩女人追打,又回头相视一笑。

许诺走过去拍了拍孙洁后背,道:“怎么个情况?哥们。”

“嗨,就那么回事呗。”孙洁假装随意地应付道,看得出很不好意思。

许诺想起高中毕业时第一次把疯子和芊芊介绍给孙洁认识的时候,孙洁腼腆得连打招呼都忘了,更没见他和芊芊有什么异常,甚至连话都没怎么说。之后分道扬镳,许诺和疯子去了天津,孙洁只和许诺偶尔联系,芊芊只和疯子联系,许诺还真不知道这俩人能有什么交集,更不知道孙洁这种闷骚也会追女孩子。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四个人却正聊得兴起。这时芊芊提议去唱歌,看着狼藉的饭桌大家一致同意。

KTV就在酒店旁边。

在性感的兔女郎服务员带进震耳欲聋的包房以后,芊芊跟回了家似的,喝了会儿啤酒。芊芊点了首歌拉着疯子站到桌子上,两个女人唱起了花儿的洗刷刷,高潮处还跳起了“搓衣舞”。疯子刚开始有点不适应,一会也借着酒劲疯了起来,手舞足蹈。唱完了疯子嗨过了头,直接往沙发上的许诺身上跳。

许诺正和孙洁扯着嗓子聊刚才的兔女郎,正开玩笑说给疯子和芊芊各买一套兔衣服时,疯子突然飞了过来,许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咚”的一声,疯子的脑袋已经和沙发后面的墙壁来了个热吻。疯子瞬间一愣,突然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许诺哭笑不得,无奈地摸了摸疯子的头,又吹了吹,哄道:“乖宝宝不哭啊……不疼了不疼了没事……”

疯子眼泪没干“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闭眼和许诺热吻起来。

芊芊一看也下了桌子,坐到孙洁怀里,孙洁慌张地收回了眼神。芊芊顺着方向一看,发现疯子的这个坐姿把前胸露了一片,就差露点了。芊芊回过头看着孙洁,满脸失落地离开孙洁坐到沙发上了。
孙洁喝了杯酒,看了看芊芊,不耐烦地说:“行了啊!”见没反应,语气稍微软了点。“别生气了,以后就看你啊,乖。”

四个人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关了音乐,都喝了不少酒,除了许诺其他人都很快睡了过去。正当许诺迷迷糊糊也要睡着时,突然手背一疼,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许诺眯着眼没出声,但清醒了许多。借着微弱的霓虹灯看到孙洁正在面前,正直勾勾地盯着旁边的疯子,眼睛里哪儿还有刚才的醉意!

许诺暗自攥紧了拳头,心跳因为愤怒而加速。

孙洁先在疯子旁边扔了个什么东西,竟然伸手摸住了疯子的前胸,满眼的贪婪。

许诺假装翻身碰到了孙洁,孙洁一激灵,转眼看见许诺眯着的眼睛。

“拿个纸巾。”孙洁说完拿起疯子旁边的纸巾,冲许诺勉强笑了笑,转身脚步蹒跚地走出了房间,背影真跟醉了一样。一出房间转身靠在了墙上,收起那张无比难看僵硬的笑脸,骂了声“操!”。

许诺不知道这样糊弄过去对不对,他松了松拳头,手背被孙洁的裤兜拉链划出一道血痕。他心里一直是拿孙洁当朋友的,虽然孙洁总是不爱说自己的秘密,但许诺也没觉得怎么样,谁又没点秘密呢?

但现在许诺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发小一点也不了解,他刚才故意先在疯子旁边扔了包纸巾,显然是早有图谋,先给自己找好了退路。他装醉、装笑、装羞涩……许诺不知道他还有多少东西是装出来的。想起刚才孙洁贪婪的眼神,许诺暗自压下怒火。

回到天津后许诺又忙起了生意。

虽然一个星期没关心生意上的事,但销售员们已经按照分成又给他账户打了不少钱,他打开邮箱按照销售员的盈利数额核实、记录,发现才一个多月就已经盈利破万了,这种营业模式在大学这个空白市场里简直如鱼得水!

“喂,疯妞。”许诺兴奋地给疯子打电话,报捷。“哈哈,猜猜你老公上个月赚了多少钱!”

“多少啊?瞅把你乐的!”

“一万多!”

“这么多!”

“是啊,我都没想到!一会吃大餐去吧?”

“嘿嘿,好啊!吃什么?”

“我先给他们多进点货,你先想想吃什么,好了叫你。么!”

“么!嘿嘿。加油!”

生意做大了就容易出问题。几个月后许诺接到孙洁第一个催货电话时,查了半天不知道货去了哪,厂家已经发货、物流也已经签收,可孙洁说销售员就是没收到。

刚开始许诺没太在意,平均到一个销售员手里的货并不多。

第二次进货时同样又少了,而且是两批。第三次是三批!

许诺这下坐不住了,北京的收货点货都是孙洁负责,如果是物流公司或者厂家搞鬼,那天津怎么没事?许诺一下想到上次在KTV里的事,脸上一阵冷笑,心说这不叫劲呢吗!我本来拿你当朋友你拿我当孙子耍。

但气归气,许诺一时还真想不出办法,压根找不出证据来,更没法翻脸了,只能眼看着亏钱。拿起手机想叫疯子出去散散心,又忽然想起她前两天回了北京,说是芊芊生病需要她照顾。

疯子接完芊芊电话突然想问孙洁怎么没照顾你,但没说出口,对面听起来一阵哀求,还不让许诺跟来。

于是疯子马上给许诺留了个信息就坐城际回去了,她脾气本来就火爆,直来直往,只有弹钢琴和看许诺写的文章时耐心点。跟许诺一个样。

只是疯子没想到这一去就是两个多月,小半个学期。

当她风风火火赶到芊芊租住的公寓楼下时,已经是晚上七点,抹着一头的汗珠正准备一通抱怨,突然孙洁迎面走下楼,经过疯子的一刹那疯子看见一张无比扭曲隐忍的脸,飞也似的跑下楼。

黢黑安静的楼道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疯子愣了一下赶紧往楼上冲,只见一个人正匍匐在楼梯口,一只手伸在前面,紧贴地面的脸被黑发遮住,贞子一样。

疯子一阵惊惧,看见抬起的脸是芊芊才上前搀扶。

芊芊已经哭得没了人形,脸上一下死灰一下痛哭,疯了一样。半天才认出面前一个劲问“怎么了怎么了”的疯子,哇一下哭了了出来,肺都快被这一嗓子喊出来了!

“先进屋,先进屋啊,乖,地上凉。”疯子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芊芊往屋里走,她没想到看似苗条的芊芊竟然这么沉,半天才进客厅放到沙发上。正慌张地想去关门,突然瞥见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儿,伸手小心地触了触艾芊芊大西瓜一样的肚子。然后彻底呆住了。

经过疯子强作镇定的一番询问后,终于知道原来芊芊在那次聚餐后不久就怀孕了,但孙洁那段时间却很不老实,天天跟帮社会流氓混夜店、找小姐,后来干脆断了和芊芊的联系,直到芊芊在男生宿舍门口拦住他,并且告诉他自己怀孕这件事,孙洁却还不回心转意,转过天扔给芊芊几千块钱,连句话都不说就要走,死活拉不住。之后的每个星期芊芊都会收到一批汇款,只是再也没见到过孙洁。直到今天孙洁过来质问为什么不堕胎,芊芊就彻底崩溃了……

“你知道我跟他是怎么好上的吗?”芊芊抱着疯子倒好的热水,眼神飘渺地说。她背后的窗户外是一片黑夜,掺杂着血红。明月当空,美得有些讽刺。

“我记得你说过是他追的你。”疯子回想起酒店大堂芊芊满脸的幸福。

“追我?”芊芊冷笑了一声,说:“是我主动联系的他,咱们高中毕业那次聚会上我看他挺老实,也挺帅,现在知道害羞又长得帅的男孩不多。散了时我要了他电话,想着没事逗一下。结果第一次跟他出去玩,是去他老家,他说他老家在山里风景好。我没多想啊,怀柔的山区本来就是度假胜地。”芊芊喝了口水,又紧紧把杯子抱进怀里,继续说:“我那时光觉着他是老实人,就去了,哪儿他妈想过别的!结果……结果他……他竟然……”

疯子已经猜到了什么,靠过去紧紧抱住艾芊芊的肩膀。

“你知道吗?我虽然打小性格比较野,但我其实很保守,一直觉得自己的第一次一定要留给结婚的那个人……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在那荒山上……!又能怎么样呢?哭也哭了,也只能跟他了,况且他之前给我的印象也不坏。后来跟他交往了一段时间,发现他在别人面前看似腼腆,其实是很自卑,好像家里有什么事让他难以释怀,他学习努力,近来跟许诺做生意也很卖力,挣了钱都给了家里,虽然很少照顾我,但我知道他心里是爱我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我本来觉得这样挺好,男人事业心重点、孝敬父母没什么不好,可他自己却自卑得过分,喝了酒就骂有钱人,骂富二代,骂自己投错了胎……我每次安慰完他他都哭得跟个孩子似的……”芊芊表情本来缓和了点,这时又变得很痛苦。“可他有天突然变了,他本来特别喜欢那个,但从那天起再也没碰过我,后来干脆搬回了宿舍不再联系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今天他过来问我为什么不堕胎,我就受不了了,之前那么久我怀着孩子还要老想着他我容易吗!我跟他说我爱他,想要给他生下来,还求他回来……我怎么那么贱啊我!”

“没事了没事了。”疯子紧抱着怀里这个,不,这两个颤抖的生命,一边安慰一边流泪。“他可能有什么苦衷,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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