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火车上,一中年男子、一老爷子、一青年男子和一年轻妇女这互不相识的四人对面而坐,猛不丁闲聊了起来。
中年男子惊奇地告诉大家自己亲眼看到的事情,惊讶万分:“我的上帝呀,你们不知道现在煤老板多么有钱,北京车展上有一辆豪车,观看的人只能远远的拍照,工作人员决不让人摸一把,可是有一个衣着不整的人就是趁工作人员不注意摸了一把那豪车。工作人员生气地说:‘你摸得起吗?这辆车值一千多万呢。’煤老板不屑一顾地回了一句:‘有什么了不起,我偏摸。’接着又摸了一把。这下,那个工作人员一把将那个煤老板推到一旁,恶狠狠地说:‘看你这幅穷酸样,快滚,不然挨揍。’煤老板也生气地说:‘你狗眼看人低,今天让你长长见识。这车你们有几辆?’那工作人员说:‘就一辆。’煤老板高声说:‘我几天买两辆让你看看。’那工作人员一看这人来真的,赶紧叫来大老板。大老板一边陪着不是,一边试探着问道:‘你真要买这辆车?’煤老板认真地说:“我不但要买,而且是现在就要买两辆。’听到这里,大家也惊讶地问:“两辆,要两千多万呀。那煤老板拿得出来那么多钱吗?”中年男子接着道:“我的上帝呀,那煤老板有的是钱,当下拿出一张卡来,说道:‘我也不和你们讨价还价了,这卡上一亿整,两辆车多少钱你们自己刷去,现在我就要一块儿开走两辆车子。’这下可把大老板吓坏了,因为车展上就这一辆豪车,再去预定最快也要半个月时间,于是又试探着说:‘这车我们就一辆,你今天先开走,半个月以后再来开第二辆吧。’那煤老板哪能答应,骂道:‘就一辆车卖还算做生意?还不让人摸摸?老子今天就要买两辆。’”大家笑着说:“这下有好戏看了。”又问:“后来呢?”中年男子无奈地说:“后来我走了,也不知道结果。我的上帝呀,人家咋哪么有钱呀?”这中年男子是陕西口音。
坐在对面的年轻妇女插话了:“现在有钱人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我前几天在南京给儿子看房,亲眼看到一个人一下子买了三套房子,说是自己住一套,儿子住一套,亲家住一套。我的天呀,一套二百多万,三套就六百多万,这么多钱,人家眼睛都不眨一下。”这妇女是南京人。
大家好奇地问:“这人也是煤老板吗?”
年轻妇女说:“哪里是煤老板?哪有那么多煤老板?听旁边司机叫他什么局长。我的天呀,一个局长哪来这么多钱呀?”
车厢里有乘客插嘴道:“看你们一个上帝一个天的叫,别羡慕人家有钱。有钱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我们家乡那里有一家就特别有钱,把孩子送到国外读书,那孩子一到国外就买了一辆宝马,交了一个女朋友,整天开着车兜风,前两天出车祸了,玩完了,出国一个人,回国一把灰。”
有年轻人隔着座椅不屑地撩了一句:“有钱有什么错?有钱潇洒一天死了也值,那是美死了,可悲的是没钱死了,那是穷死了。”那年轻人留着长发,嘴里叼着一根吸管。
没人回应那年轻人的话。在大街上,多数人见了这样的年轻人都躲得远远的。
车厢里寂静了下来。四人眼光碰到一起,老爷子不紧不慢地压低声音京腔十足地说:“有人说钱呀,国家是开机器印哩,当官的有权是靠人送哩,没官无权又怕出力是靠抢哩,好吃懒做的是靠骗哩,老百姓是出苦力靠赚哩。黑心的钱拿不得,违法的事干不得,良心还是丢不得的。”
那位一直没说话的青年男子操着河南口音开口就说:“我的妈呀,你说的是大实话呀,咱们老百姓赚钱可不容易了,在外打工,年龄大的没技术,就蹬三轮掏大粪,年轻小伙子不是下井打钻就是上塔架线,漂亮的年轻女人怕出力,干的是那个活儿,才二十块钱。”
那年轻妇女问那青年:“你干啥活儿?”
青年男子回答说:“我也是打工出身。不过,我现在干的是贩卖树苗子生意,文明点说就是给城市美化绿化。”
老爷子说:“这行当赚钱厉害了,树只要运到城市里就赚大钱呐。一颗碗口粗的香樟树就要三万。”
青年男子说:“我的妈呀,三万是开票价,实际付我们五千元。”
“五千也不少呀,那两万五呢?”听到说话的齐问。
“也不瞒你们说,我这是四包。我的妈呀,一包是三万,人家有关系,能揽到合同,不过,向上送礼是他们的事;二包是两万,人家有资质,也要向一包送礼;三包是一万,人家是地方人,坐地赚钱,不过施工安全他给我们包了;我这是四包,才五千,我有工队,活儿由我们干。”
中年男子笑着问:“你就不用送礼了吧?”
青年人说:“我不送,我的妈呀,我还能送得起呀?现在是小生意送人,要带处的;大一点送钱,要带卡的;大生意送古董,要带签字的。活儿干完了,领钱的事儿就难死人了,三番五次请人家吃饭,钱才能拿到手。”
老爷子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那年轻妇女说:“我的天呀,这恐怕只是一个传说吧?”
青年人无奈地说:“传说,传说。我的妈呀,现在说实话也没人相信呀。”
沉默。大家一时没了话说。
四人不由自主的看着窗外。这时,一列高铁飞驰而过,四人都被吓了一跳。老爷子摸了摸胸口说:“这高铁就是快,赶上飞机速度了。”高铁驰过,远处的高架桥彩虹般进入视线,一座座摩天大楼矗立在葱绿之中。那年轻妇女感叹道:“我的天呀,变化太大了。这已经到了郊区,三年前还是一大片庄稼地,现在却变成城市了。”中年男子说:“什么都在变化,变化最大的是交通便捷了。过去出门没车坐犯熬煎,现在想坐飞机、火车、汽车,随便挑,只要有钱就行。其次是住房宽敞了。过去兄弟三四个十多岁了还挤在一张床上睡觉,现在六七岁大的小孩子也要单独的房间。三是兜里的钱多了。过去工作一月发四十几块钱,现在是过去的一百来倍,不过,还是觉得不够用。四是人的变化最快。过去猪牛羊吃什么我们不管,我们只盼着吃它们身上的肉。现在肉吃多了,患上了三高,不敢吃肉了,就和它们争着爬山、吃野草,它们吃啥我们吃啥。”一席话逗得大家笑了。
这时餐车过来了。送餐人不停地喊:“肉丝米饭、蛋炒米饭、德州扒鸡。”那四个人回过头来看看餐车,没有要买饭的意思,等餐车过去了,老爷子说:“饭菜贵的要死,哪个要吃?”那女人说:“贵是贵点,但不会有地沟油吧。”中年男子说:“有没有地沟油没人知道,不过,火车上的饭菜就是难吃。”说着,他从行李中拿出一包小吃来,接着说“猪是用瘦肉精喂的,鸡是用激素喂的,油是地沟油,面粉加了增白剂,奶粉添加了三聚氰胺,辣面加了苏丹红,馒头加了膨大剂,蔬菜农药超标,包装食品把小孩子吃得早熟,小学生谈恋爱还怀孕了。唉,什么都对人体有危害。咱是自家带的小吃,老婆亲手做的,放心食用。”那女人说:“让我看看你老婆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中年男子打开小吃让大家看,并一一介绍说:“有野菜窝窝头、鸡蛋煎饼、茶叶蛋、两根黄瓜,两根大葱,一小瓶油泼辣椒。都是纯天然。”河南青年说:“照你们这样做,我们这些打工的就别活了。我们的命没你们那么金贵,我们是逮着什么吃什么,什么便宜买什么,都像你们这样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岂不将我们饿死?”说着从行李包里拿出一包油条来,那妇女也掏出一瓶营养快线来,老爷子拿出来的是一包蛋糕。四个人也没相让,各自慢慢吃了起来。
老爷子和河南青年边吃边聊: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还去贩卖树苗子吗?”
“不是,我是回家去。”
“是看望家里人吗?”
“不是。”
“那回家干吗?”
“我这趟回家是要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说给我听听。”
“我是回老家竞选村长”
“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去竞选村长,是要给家乡做好事吧?”
“我是不想当什么村长的,只是上一任村长私自卖地、截留上边下拨的资金、奸污妇女、吃喝嫖赌被逮捕了,大伙儿捎书带信让我回去当村长。你说,我不回去能行吗?生意再好,老了也要回老家的。不如趁现在年轻,为老乡办点好事。”
中年男子在一旁听了这话忙说:“想当村长可不是容易的事,这个我最清楚:经济基础差的村,没人当村长,条件好的村,打破头争着当,而且要花钱买选票哩。”又问道“你们村子情况咋样?你有群众基础吗?”
“以前不咋样,全是庄稼地,大清早牛叫鸡鸣,现在不同了,我们村子处在城乡结合部,目前被规划在城市扩张范围内,征地拆迁很厉害,也有些人争着当村长的。不过,我以前给村上学校捐过一万块钱,群众还是信得过我的。”河南青年回答说。
中年男子感叹道:“以后你就闻不到稻花香,听不到青蛙叫公鸡鸣了。你是不知道现在竞选行情,我的上帝呀,没有几十万是拿不下来的。亲戚给亲戚拉选票,朋友给朋友拉选票,不然就要花钱买选票,一张选票少则一百元,多则几百元呐。”河南青年茫然道:“不会是这样的吧。”“还有比这更可怕的呢,选举现场打群架、掀桌子、动刀子那是常有的事,一些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搅乱选举,争权像争命一样。”
年轻妇女说:“我的天呀,你说的也太邪乎了吧,当干部是给老百姓服务的,是要讲奉献的,有必要争得头破血流吗?”中年男子笑着说:“说了你也不懂。如今这村干部,尤其是城乡结合部的村干部,我的上帝呀,那是肥得流油,跋扈得可怕,凶狠得可恶,谁招惹得起?人家屁股下的车子比你县长的坐骑还酷,出门有人护着,简直就是小霸王呀。”老爷子手指着那中年男子说:“我觉得你说的邪乎,当了干部就有人管了,就有了纪律约束,贪得厉害了是要被查的,是要吃官司的。”那中年男子反问说:“如果没人查呢,那不就没事了吗?再说了,人不要脸,连上帝也拿他没办法,人家会睡觉就会翻身,能让你查出来吗?全国有哪个拿法律武器去制裁村干部的?身边违纪的国家干部都查不完哩。”老爷子声音颤抖地说:“买官卖官、贪赃枉法、违法乱纪,不管得到什么好处都是一时的,他们都在偷偷暗中享受,敢摆在桌面上吗?敢写在他们的家谱上吗?死了,老先人都不见他们的。”中年男子说:“现在做好人难呐,你不随波逐流吧人家说你不正常,你跟着潮流走良心又过不去。不瞒你说,我也是一个小部门的负责人,我最怕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是跑项目、见领导。项目是争取的,你不跑人家不会给你,跑也不能白跑,这里意思意思那里意思意思,一手交文件一手塞红包,等项目拿到手了,今天检查明天观摩后天验收,三分之一钱都花掉了,项目实施起来能好吗?再说这领导一到逢时过节就想起你来了,电话里总是说:最近怎么没看见你呀?过来汇报一下你部门的工作呀。那些人的眼睛都要掉到你包里了。”老爷子摸了一下下巴,说道:“贱。”就只是看着车窗外再也没说一句话。
话是再也聊不起来了。
中年男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哼哼着:
“钱呐,钱呐,没有哪个恨它不爱它,
无奈,无奈,都要提着篮子上街去买菜,
担忧,担忧,跟着感觉消停走走,
上帝,上帝,看看西方经济,
老天,老天,今天过去就到明天,
明天,明天,明天过去就到后天。”
哼完了,打开一本《厚黑学》静静地看了起来。
那年轻妇女从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一部手机来,玩起了游戏。
河南青年伸了个懒腰趴下睡了,一会儿便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