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头是我和阿曲的死对头,我们一直想整他,但总是失败。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有一天打预防针,我和阿曲害怕,便跑出去躲避到下午,基本上大功告成了。不料,该死的杨大头向我父亲告状,说我和阿曲躲在卫生院后面的玉米地里,被父亲抓住,不仅打了预防针,还被暴打一顿。从那以后,我们便与他结了仇。
前几天,听说杨大头当上乡长,我不相信,打听了好些人,都说是真的。我感觉很奇怪,论能力、资历、背景,杨大头都不是马寅的对手,怎么会选上他呢?再后来,听说马寅在十拿九稳的情况下,为了再上道保险,写封信告了杨大头一状,却偷鸡不成蚀把米,生生把自己从乡长的宝座上拉了下来。这就难怪了,只要你想整杨大头,最终整到的只会是你自己。这是我从无数次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
随便选择几个片段,就足以说明问题。
我们在离家五里远的地方读书,早上喜欢在小溪边布下一种叫“卧弓”的陷阱,鸟儿来喝水,站到卧弓上,卧弓弹起,小鸟便被细绳套住,无法脱身。有一天放学后,我和阿曲最先到达小溪边,看有无鸟儿被我们套住。我俩相互叮嘱一番后,放轻脚步,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前进。距离我设下的卧弓几十步远的地方时,我俩都看得真切,有一团黑乎乎、毛绒绒的东西在卧弓下飘荡,而卧弓则已骄傲地挺直!
好大一只鸟!我说。
有了!阿曲也轻声说了一句。
我俩轻捷地绕过荆棘、翻过巨石,来到卧弓边,定睛一看,顿时都傻了眼:卧弓下没有鸟儿在飞,却有一泡奇臭无比的硕大的屎卧在那儿,嘲笑地削尖着脑袋!我的眼睛都气绿了。阿曲则把面孔憋得通红,强忍住不笑,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我气鼓鼓地瞟一眼阿曲,责备他不该笑,而阿曲一旦笑出声来就越笑越起劲,弯下腰去还不行,滚地上了。我终于也哄笑起来。笑了半天,我正色对阿曲说:“这绝对是杨大头干的,我们要报仇!”阿曲说好。
我们的复仇计划很快拟定,放学后,我们最后走,在杨大头的桌子上拉一泡屎,让他在众目睽睽下打扫我们的屎。
计划拟定后,没能及时实施,在十几天后,轮到我和阿曲扫教室,这才有机会实施我们的计划。杨大头的同桌是个女孩,我和阿曲对她都有点好感,为了不扩大战场,我让阿曲蹲在课桌上拉屎,我则用个瓷盆把他的每一滴尿都接下来。
第二天,我俩抱着瞧热闹的心情早早来到教室。杨大头见自己的课桌上有一泡屎,便飞也似地跑老师处告状。老师来后,先没说屎的事,却把前几天的一件事说出来,说他终于查出在他粉笔盒里放蚯蚓的是我和阿曲,让我和阿曲把杨大头课桌上的屎洗干净,以示惩罚。
我俩把桌子抬到水龙头下冲洗,我以为屎是阿曲拉的,他可能不十分恶心,但听他说,他也觉得很恶心。
杨大头总是给我们创造复仇机会,我和阿曲吃过许多亏,但还是忍不住要抓住机会,总是不信那个邪。
在县民中读书时,我们很怕街上的小混混,他们很多时候只为了排遣寂寞,把学生娃拉来打一顿,如果你惹了他们,他们就会往死里打。
有一个周末,电影散场后,阿曲说他实在饿得不行,非要吃碗凉粉,这就耽搁了与大部队一起回校的时间。我俩尽量避开人影,胆战心惊地小跑着回校,不料,到阴阳桥边,看到十来个地痞,都是东哥的手下。这帮人最狠毒,无恶不作,我们一向谈“东哥”色变。
我俩急忙躲进蚕桑地里。这时,看见杨大头独自走在那帮地痞后面,他似乎并不怕那些人打他。也怪,那帮人那天似乎心情很好,走在后面的几个人看到杨大头,只回过身来,象征性地在杨大头的大头上拍拍。我俩先还暗自高兴,说今晚有好戏看了,却是这么个结果,失望之极。
阿曲说,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杨大头。
我说是呀,得想个办法。
办法很快商量好,我俩用一块小石子打地痞,不怕地痞不冒火,而打小石子的只能是杨大头。商量定,我俩便立即实施。后来才知道,那帮人中有个成员得了便秘,坐桑林里拉屎,发现我俩鬼鬼祟祟,便悄悄尾随,形成“螳螂捕蝉,麻雀在后”的局面,我俩却蒙在鼓里。
我的手因害怕而抖得厉害,便让阿曲打。阿曲射出一枚石子,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咚,打在一个光头上,弹起老高。光头骂了句脏话,还没看见他怎么着,我的屁股上就挨了一脚,随即听到一声叫骂,小狗日的,本大爷跟踪好些时候了。
我俩被踢到公路上,被那帮人围住拳打脚踢,他们还让杨大头在一旁观看,看惹他们的下场,好叫杨大头回校后好好宣传。我俩本以为要看杨大头被打成熊猫,结果反而是杨大头看我俩被打成熊猫!
初中毕业后,我俩没考上中专,杨大头也没有,于是,又都回到家乡。
这一次我们倒是把杨大头给打了个痛快,但结果让我俩高兴不起来。
是这么回事,邻村有个姑娘,叫依子,长得很漂亮。阿曲说,依子长得像桃子,让人忍不住想啃她一口。我没这样说,但心想,你只想啃她一口,我想把她整个吞下去!
每看到依子到我们村买东西,我俩便埋伏在半路上,把她好一阵折磨。说折磨,是因为我俩好话说尽,她只不肯与我们交朋友,只好来硬的,把她摁地上,摸一番她的胸脯。直到把她摸哭了,才罢手。我们那儿的大人很流氓,看到年青人之间的拉拉扯扯,觉得很正常,不但不阻拦,还会添点油加点醋。
有一天,我俩看到杨大头居然在我们之前把依子拦下,拉着她说着什么。不好!我俩同时叫起来,跑上前去。依子看到有人来,猛一挣扎,挣脱杨大头,向北跑去。杨大头却抓住这么个不是机会的机会,大声地——故意说得让依子听见——说,有谁敢碰依子一根寒毛,我杨大头和他拼命!
这下把我俩气晕了,用胸脯去撞杨大头,嘴里说着,来呀,拼命呀,来呀,打呀!杨大头被我俩逼到悬崖边,只好回击,我俩便用上拳头和无影脚。杨大头虽比我俩高、壮,无奈,寡不敌众,被我俩打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一段时间后,我俩却悲哀地发现,杨大头把依子弄到手了!阿曲垂头丧气地说,多么希望被打的那人是我啊!我又何尝不这样想!
我俩不能容忍杨大头占这么大的便宜,挖空心思寻找整治他的计谋。有一天,阿曲终于想出一计,足可让杨大头脱一层皮。
那段时间,我们那儿的偷牛贼非常猖獗,大家都把牛像自家媳妇一样严加看管。杨大头与依子不仅在野外约会,还发展到进依子厢房约会的恶劣程度。依子住在厢房二楼,门前是用木板铺的简易过道,没有拦杆。阿曲的计策是,发现杨大头到依子厢房后,我俩翻墙到他俩住的厢房门口,摆一烂铁盆。门是向外开的,一开门,把铁盆碰下来,定然惊动依子的父亲,有名的摔跤手阿奎。阿奎不乐意杨大头与依子约会,但他不会以此理由暴打杨大头,他会以偷牛贼的名义收拾杨大头。这是一招险恶的棋,我们不是把杨大头恨到骨髓,不会用这招。
机会终于来了。那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俩一路跟踪杨大头,把他目送进依子的厢房,又等了很长时间,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烂铁盆,摸到围墙下。围墙很高,我俩费了好些周折,没能爬上去,这才发现爱情的力量确实伟大,苯手苯脚的杨大头好像很轻松地就爬上去了的。没办法,我只好在下面蹲着,让阿曲踩着我的肩膀上去。正在我俩努力向上时,东边突然有十几只电筒向上射来,伴随着杂乱的叫骂声,可能哪家的牛被偷,整个村子都行动起来。摔跤手阿奎这时也听到吵闹声,大声叫其老婆找电筒。
快跑!阿曲从我肩膀上跌下来说。
我们会被当成偷牛贼的!我战战惊惊地说。
所以快跑呀,阿曲已钻进了花椒林里。
我紧跟着他,脸上,耳朵上,手上立即都有了被划伤的疼痛。好不容易穿过花椒林,阿曲一骨碌滚下沟里,我没刹住,也跟着他滚下沟去,沟里尽是荨麻和荆棘,也顾不了许多,没命在往前跑……
这一夜虽然没被捉住,但与被捉住暴打一顿也没啥区别,我俩都受了很多的伤。
在家呆了三年,我又到县上读书,杨大头也是,幸好他在二中,我在民中,我又与阿曲分开,从此便没想过要整他了。
杨大头考上大学,后来分在乡上,没什么突出的表现,任个副乡长,谁都不理情。这次两个副乡长竞选乡长,大家都知道他没戏,他自己可能也知道,但另一个乡长想整他,他的机会就来了。我不知道具体的内幕,但杨大头他整不死,你越想整他,他越幸运,这几乎是个真理,怎么说呢?只能说杨大头真是个怪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