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星超走进村子的时候,老豹正在自家的院子里,就着花生米喝烧酒。韩星超站在门口,眼看着远处黛青色的山峦,背对着老豹说:下午我要打井,你来吧!说完,也没等老豹答应,转身就走出了老豹的院子。
老豹看着韩星超的背影,使劲地咽下嘴里的花生米,然后朝着地上呸了一声,说,屁!
老豹在罗山村是有名的困难户,除了有一手打井的绝活外,别无长处。老豹的日子过得蔫不拉叽的,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而韩星超则不同,韩星超十多岁就跟着舅舅出去当学徒,两年不到就出息成远近知名的修车师傅,眼下开个修车厂赚了大钱。韩星超有钱后,每次回村在村民中穿行时,脸上罩着的永远是傲慢和牛气。
老豹虽说穷,但最看不惯的,就是韩星超的牛气。老豹觉得,不管你韩星超有多出息,赚了多少钱,日子过得多么滋润,也不该在村人面前摆出一副牛烘烘的派头。老豹从来不买韩星超的账。那天,韩星超一走,老豹就想,你韩星超算个鸟!老子又不是你喂的狗,你想叫老子干啥就干啥!没门!老豹继续喝酒。
韩星超再一次来到老豹家的时候,老豹还睡在床上。那时,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干活的人们早就散布在了各自的地里。韩星超走到老豹的床前,老豹睡眼惺忪地起来揉了揉眼睛。韩星超递上一支烟,乜斜着老豹,问,咋了?昨天说的事不愿意?老豹穿好衣服,朝地上吐了一口黏痰。韩星超又问,你说要多少钱?老豹看看韩星超,笑笑,不说。韩星超掏出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放在床头,问,你看够不够?老豹还是微笑着看着韩星超。韩星超心里一下就火了,不知老豹究竟想要多少,又从身上掏出两百元“啪”的一声摔在了床上。老豹晃了晃手中的烟,还是没动。老豹本想说不去,但看了看韩星超的表情,声音在喉咙口蹿动了一下又被他咽了回去。韩星超掏出打火机帮老豹把手中的烟点燃。老豹猛吸了一口,烟雾从口中吐出,一圈一圈地往空中飘散。此时,老豹看见墙外的日光,一蹿一蹿就跳过墙头,从窗玻璃上探进来,刺破了升到半空的烟圈。老豹透过烟雾,眯缝着他那对小眼,蒙蒙眬眬地看了看站在面前的韩星超,最后,慢吞吞地说,你回吧,我明天来。
第二天,老豹早早地就来到了韩星超的家里。也没等韩星超安排,老豹就在韩星超的房前屋后转了转,然后找准地方,拿出工具,丁丁当当地就干了起来。
每天,韩星超都会来到老豹干活的地方看看,时不时丢一支烟给老豹。说来也有些古怪,老豹平时最看不惯韩星超,背后总是骂他吹牛皮;可是,只要韩星超站在他身边,看他干活,给他递烟,他不知怎么血液顿时就会活跃起来,浑身顿时就有使不完的劲儿。那奇妙的感觉,就像有电一样的东西从对方身上放出来,经过汗毛孔钻到他的血管里。其实,每次韩星超走到面前,和以前并没什么两样,目光照旧是冷冰冰的,手叉在腰上,让老豹见了恨不能从后边敲他一錾子。
那段时间,天气特别炎热。老豹下到井底,没有一丝风,空气也仿佛洒了一层胶,黏腻无比。干着干着,老豹的裤裆和大腿之间就黏糊糊的,后背上的衣衫很快湿成一片。老豹全然不顾。老豹干着活,似乎有了一种上舞台表演的感觉,手里的活儿愈发玩得漂亮。
不久,井就打好了。
完工那天,老豹走进了韩星超的厂子。韩星超忙给老豹点上烟。老豹吸了一口烟,掏出七百元钱放在韩星超的办公桌上。韩星超看见钱,不知老豹是啥意思,傻了似的看着老豹。老豹笑笑,说,你是远近知名的大老板又咋样?你能把坏得不能动的车修得满街跑,但你却不会打井!
说完,老豹叼着烟,昂着头,微笑着走出了韩星超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