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有条东风街,东风街尽头孤单单地住着一位退休工人郑大妈。说起郑大妈,街坊邻居都免不了发出一阵叹息:“唉,她呀,那真是口吞黄连,脚踏苦胆,从头苦到脚哇……”
为什么说郑大妈是个苦命人呢?这得从她的家庭说起。郑大妈一生无大抱负,唯一的嗜好就是念经吃素,烧香拜佛。她不求金,不求银,只祈求菩萨神仙能保佑全家平安幸福。谁想到菩萨神仙毫无良心。郑大妈一片虔诚,换来的却是接二连三的灾祸。去年老伴张师傅在工地架线时,不幸触电而亡。郑大妈当时哭了个昏天黑地,她那些信神的老姐妹,都说张师傅撞着了鬼,被上天勾去当听差了。郑大妈似信非信,便按她们的主意,在老伴的骨灰盒前放了面铮亮的小镜子,说是可避避邪气。想不到祸不单行灾成双。不出半年,唯一的儿子张河,在上班路上,不幸被汽车撞死。这次郑大妈更是哭得死去活来,而那几个信神的老姐妹又议论开来,说是骨灰盒前怎能放镜子,镜子一照,不就成了两只骨灰盒,那注定还要勾个人去。嘴里两层皮,翻来翻去一时说得郑大妈神魂颠倒,从此她更加虔诚地求签问卜,用大把大把的钱买香点烛。
今年三月廿八正逢“鬼节”。郑大妈一起床,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父子俩虽说在阴界也有个互相照顾,但儿子张河到今天还是光棍一条,如不给他攀门阴亲,那张家今后不是断子绝孙了吗?想到这,郑大妈两眼呆呆。考虑了半天,来到了对面一个人称“何仙姑”的老姐妹处,求她想个办法。
“何仙姑”一听郑大妈的来意,眼睛骨碌一转,嘴里喷沫起来:“郑大妈.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呢?讨不到媳妇,今后你上天谁伺候你啊!”郑大妈听了,心中更加着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五十元钱,朝对方怀里一塞,央求道:“看在咱老姐妹份么你给想个办法吧。”何仙姑收了钱,马上精神了,凑过身来说:“你想攀门阴亲?好办。咱们登报征婚。”郑大妈一听为难地摇摇头说:“怕不行吧,报上肯登死人广告?”“何仙姑”呲牙一笑:“嘻嘻,报上不登,我给你登。”
不几天,在火葬场骨灰寄存室,出现一张毛笔写的《亡儿征婚启事》,上书:
我儿张河,现年二十九岁,因车祸而亡。我儿在世时体格健壮(无传染疾病),身高一米七六,相貌堂堂,平时聪明能干且尊重长辈。我欲为其攀一门阴亲,若有诚意者可联系。地址:东风街七十号,电话:4842444。
《亡儿征婚启事》贴出不到一星期,有个老头拎了两盒大蛋糕找上门来。“郑大妈在家吗?”
听到询问声,郑大妈走出房门,打量起来者。老头虽说穿着挺体面,可背有些驼,一双充满血丝的红眼睛下面还嵌着个大大的酒糟鼻,让人看了总觉得不舒服。出于礼貌,郑大妈述是客气地点点头,反问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
那老头忙掏出身份证一晃,自我介绍道:“我叫黄占财。看了你的《亡儿征婚启事》,特地赶来的。”
郑大妈一听,赶紧把黄占财让进屋,又倒茶,又敬烟,显得十分热情。
黄占财把两盒蛋糕朝最显眼处一搁,又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这才痛苦地诉说起来:“郑大妈,我和你一样,也是个苦命人啊!小女黄芹芹,去年二十六岁,生得花容月貌,人见人爱,那时上我们家来提亲的,多得事先都要预约排队。唉,也是小女命中无福,去年她到海边游泳,不幸溺水身亡。唉……”
黄占财眼泪还没掉下来,旁边的郑大妈却忍不住抽泣起来。
黄占财揉揉眼睛,又说:“小女死后,我几次想给她攀门阴亲,也好为她在天之灵有个伴。无奈我是个党员,怕这样搞,传出去要受处分,所以一直没敢张罗。昨天无意中看到你贴出的启事,真是高兴得一夜未睡。今天特地上门拜访,看看能否对上号……唉,这是小女生前的玉照。”
黄占财这番痛苦的诉说,重新撩起郑大妈对儿子的怀念,她的眼泪象坏了的水龙头,滴滴答答不停地朝下淌,好半天才控制住。她用毛巾擦去泪珠,接过照片一瞧,眼睛就不肯挪开。为啥?照片上那个姑娘长得实在讨人喜欢,简直能和画片上的倩女比美。
黄占财看郑大妈这副模样,知道事情有门了,就又擦擦眼睛问道:“郑大妈,这个儿媳妇你中意吗?”
“中意,中意,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啊。”郑大妈一边夸奖着,一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儿子的半身照,递过来说:“黄师傅,你看我儿怎么样?”
黄占财套上老花眼镜,左一瞧,右一看,也忍不住称道:“啊,多神气!哈哈,真是天生一对,地生一双!”
两个老人凑在一起,谈一阵、乐一阵,越讲越投机,越讲越热乎,很快就把这件死人婚姻决定了下来。郑大妈还怕夜长梦多,就催道:“黄师傅,既然我们都同意了,这事赶快找个吉日办了吧!”
黄占财沉吟了一下,说:“这事好是好,不过我看不必大肆宣扬。因为政府不提倡这么做,你看呢?”
郑大妈十分体凉黄占财的处境,便道:“行,咱们两家悄悄办,对外谁也不声张。”说到这里,郑大妈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说道:“不过,夫妻结婚总得有个凭证,把两人的半身照,拿到照相馆去翻拍一张结婚照。”
黄占财点点头,声音有些不自然了:“郑大妈,今天咱们先小人,后君子,有些话还是得先说说清楚。我把小女抚养大也不容易,这个……”郑大妈一听明白了,马上走进里屋取出五千块元,朝黄占财手里一放,爽气地说:“这五千元是定礼,待婚事办妥,我再出五千元。”
一切商量妥当、郑大妈和黄占财一起出了门。黄占财怕附近的照相馆遇到熟人,特地和郑大妈乘了乘了出租车,到西城一家叫“新风”的照相馆。
眼下,郑大妈喜滋滋地把两张照片朝柜台前一放:“拍结婚照。”
前台接待个戴眼镜的姑娘,叫金春妹,听见有人拍结婚照,就朝外望望,只见两个六十开外的老人,有些好奇地问:“你们俩?”
郑大妈一听,脸有些红了:“瞧你问得,我们这么大年纪了还结什么婚。诺,给我们小辈拍。”
金春妹忙陪不是,接过照片一看,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黄占财怕郑大妈说不清楚,赶紧解释道:“姑娘,我们想把两个孩子合在一起,翻拍一张结婚照。”
金春妹瞪起疑惑的眼睛,在两个老人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好半天才警惕地间道:“这两张照片是哪里来的?”
“姑娘,别误会,这是她儿子,这是我女儿。”黄占财说。
“那他们为什么不亲自来?”
“这个,这个,他们俩……”
郑大妈刚想说攀阴亲,黄占财一下子把她推到了身后,抢上前掩饰道:“姑娘,我们的儿女都在深山发射卫星呢,工作忙,走不到一起,所以我们做长辈的只好代他们这么做,请你无论如何帮个忙。钱嘛,我们可以多出些。”
“对,对!我们愿意多付点钱。”
金春妹想了想,才说:“好吧,这次照顾你们,下次可不行哟!”
黄占财和郑大妈分了手,回到家一数那哗哗直响的五千元,心里高兴呀。想到再过几天,那诱人的五千元又将飞进自己的腰包,他跳起来,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牌。
现在我们该介绍黄占财了,他是谁?原来他是个睁开眼睛就想摸牌的赌鬼。自从他退休后,街道里委几次动员他出来治安联防队,可他嫌这工作风来雨去,一天赚不到几个钱。闲着无聊,就去昔日几个牌友家赌牌,结果赌得债台高筑,穷得连条短裤都买不起。正当他为反本而四处筹集钞票时,他参加了一个同事的追悼会,无意中看到了郑大妈那张《亡儿征婚启事》,他立刻象抓到了一尊财神,摸到了一棵摇钱树,暗暗高兴。
说也叫巧,原来,前些天,他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拾到一张姑娘的半身照片,当时也没在意,只是俭起随手往袋里一放。
现在看到这张征婚启事,一个鬼主意便冒了上来。当时就决定把这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冒作自己的女儿,配给郑大妈的儿子做鬼媳妇,趁机敲笔钱。
黄占财一个人独自饮着老酒,越想越高兴,不由自主地哼起了小调。正在这时,儿子黄祥“登登登”地跑了进来。这些天儿子出门进门眼睹只顾朝地下瞧,好象丢了什么东西似地。看着他那副样子,黄占财忍不住训道:“你小子丢魂啦,怎么这般模样?”
黄祥没吭声,走进了房间。听着里面抽屉砰砰响,黄占财跟了进去,大声问道:“喂,你丢什么东西啦?说呀!”黄祥依旧不响。
黄占财有点火了,过去一把揪住儿子的耳朵:“杀人啦,放火啦。你总得放个屁吧!”
黄样被逼无奈,只得没好气地说了句:“唉,我丢了张照片。”
黄占财一听“照片”两字,神经质地跳了起来:“什么照片?”
“是,是……一张姑娘的……”
黄占财心中一沉,刹那间头上冒出一阵冷汗:“她,她是你什么人?”
黄样见父亲盯住不放,喉咙响了:“什么人?女朋友!”
黄占财听完儿子的话,“啪”地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吭声。原先以为死人不知活人事,把个不知名的姑娘抛给一个死鬼,谁也查不清这糊涂帐,哪料乐极生悲,自己一手导演的这场骗剧,弄到头,却把个活蹦乱跳的儿媳妇送了出去,这真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黄占财想起照片上那个姑娘,有模有样,横看满意,竖看称心,心里有点后悔。他想立即去郑大妈处说明情况,可是一想到那哗哗直响的五千元,脑子里又打了个弯,随口问道:“姑娘叫什么?”无人回答,黄占财扫扫四周,才发现儿子早就走了。他慢慢地点上烟,一时间,那股贪财的邪念又爬上心来。
黄占财是党员,他不迷信,没那么多的忌讳,只要能弄到钱,棺材里都敢去。再说,偌大一个城,人海茫茫,只要两家守口如瓶,这事有谁知道呢?对!现在暂且委屈一下儿媳妇,待自己反了本,多买些嫁妆就行了。想到这里,黄占财又美美地喝起了酒。
郑大妈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到了取照的日子。这天一大早,她兴冲冲乘车寻到“新风”照相馆。当班的恰巧又是金春妹,她接过发票,淡淡地说了声:“你跟我来。”郑大妈跟着春妹进了楼上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二个中年人。金春妹过去轻轻地说了两句,那中年男人点点头,拿出两张照片问道:“大妈,我想问一下……”
郑大妈见照片没有翻拍,当时就急了:“哎哟,你们怎么这样不负责任,误了孩子的婚礼,我要找你们算帐!”
“算帐?找谁算帐?”金春妹嘿嘿一阵冷笑,问道:“照片上的男人是谁?”
“我儿子呀?”
“那姑娘是谁?”
“嘿,我儿媳妇呀!”
那中年男人也笑了:“大妈,这儿媳妇你认识吗?”
“认,认识。”
金春妹把脸一沉,用手指指那中年男人,介绍道:“这位是派出所的李警官,你要老实说,到底认识不认识那姑娘?”
郑大妈一听是派出所的,当时舌头就短了半截:“认……不,不,不认识。”
李警官请郑大妈坐下,温和地继续问道:“大妈,这件事可能藏着什么阴谋,我想听听前因后果,请你给予配合。”
郑大妈见警察都来了,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就赶紧竹筒倒豆子,从老伴儿子不幸死亡,到“何仙姑”献计,一直讲到黄占财应婚,把个事情详详细细地都讲了出来。
金春妹听到这里,心中明自了一半。她又轻轻地凑着李警官耳根说了几句,李警官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黄占财家看看。”
郑大妈有些为难:“哟,我不认识他家呀!”
金春妹过去拨了个电话,讲了几句,就说:“走吧,我给你们带路。”
黄占财这几天手气特别不好,一上赌台,吃不进、碰不了,五千元钱已经装进了人家口袋。今天睡了个懒觉,爬起来正在挖空心思想怎样尽快从郑大妈手里把另外五千元钱骗来。
忽听到有人敲门。黄占财高兴得连忙开门相迎:“嗬嗬,有劳大驾!”
金春妹哪还忍得住,劈头喝道:“黄占财,你在搞什么鬼把戏?”
黄占财这才看清,随郑大妈来的还有两人,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姑娘不是照相馆的前台?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妙,就试探地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李警官掏出工作证说:“我是派出所的民警,请问,照片上的姑娘果真是你的女儿吗?”
黄占财浑身颤抖,慌得退进屋去:“是,是……”
金春妹从老李手中拿过照片,又取下自己的眼镜,说:“你们仔细看看,我是谁?”
郑大妈和黄占财看看照片,又看看金春妹,好半天才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啊,照片上的姑娘是你呀!”
一点不错,照片上的姑娘就是金春妹。原来这张照片是金春妹两年前拍的,最近她又新配了副眼镜,所以两双老花眼一时没认出来。那天当金春妹一接到照片,见自己要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拼在一起,知道里面有名堂,所以气归气,但还是沉住气,假装应允下来,事后向派出所报案。
这时,屋外又急匆匆走进一个人,他就是黄祥。一见家里拥着那么多人吓了一大跳:“这,出什么事了?”
金春妹憋了好些天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好呀,怪下得我几次打电话你都不在,弄了半天,原来你竟伙同你爹一起骗钱呀!”
“冤枉、冤枉啊……”原来黄样新结识的女朋友正是金春妹,那天把春妹送给他的照片丢了,几天闷闷不乐又不好开口,今天接到春妹电话,就请假赶回家了。此时他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气得对着黄占财就大发雷霆:“你怎么能把我丢失的照片拿去骗钱呢!你哪象我爹哟!”
黄占财再也支持不住了,“扑通”瘫在地上。
郑大妈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后侮得直摇头:“作孽呀,我怎么就没看穿这里的鬼把戏啊!”
李警官在一旁提醒道:“大妈,俗话讲,家鬼不引,野鬼不来。信神信鬼必然被鬼神所误啊!”说完,转过身取出手铐,套在黄占财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