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其他季节,冬天是最难熬的。狗儿缩着脖子,趴在桌上看着面前的课本发呆。教室并不暖和,四处漏风,但四五十个孩子挤在一处,似乎也就忘记了寒冷。
狗儿家里很穷,上学较晚,虽然十岁了,才上二年级,因为功课不好,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喜欢他,记不住字,也算不对题,愣愣磕磕的。狗儿并不很高,却被安排到最后一排,狗儿倒也无所谓,不爱听老师唠叨的时候,可以随意在课本上画些馒头大饼。
他经常要忍受饥饿的煎熬。他娘在生他妹妹的时候死了,爹也变得更加木讷。在生产队里,他爹总是干最脏最累的活,出工最早,收工最晚,但挣得公分却不是最多。再加上体弱多病的奶奶三天两头要打针吃药,狗儿家就常常揭不开锅。
一放学,狗儿佝偻着身子,三步两步跑回家。奶奶蓬头垢面偎在床头,三岁多的妹妹拧麻花一样在她怀里挣扎,哭得满脸花,不住劲儿地喊叫:“俺饿,俺饿。”见狗儿进门,妹妹挣脱奶奶的怀抱,扑了过来。狗儿也饿,领着妹妹来到灶间,冷锅凉灶,没有可吃的东西。一扭头,见妹妹扒开一个盐罐上去添了一口,马上咧开嘴哭了起来。
里屋传来奶奶呼噜喘气咬牙切齿地叫骂声:“饿鬼托生的,晚饭还早呢,先到外面耍会儿去!”
狗儿连拉带拽把妹妹哄出家门,看见队长家的二胖在柳树下站着。他比狗儿还小,但比狗儿高一头。二胖朝他们走来,炫耀地举着他手里的馍:“你们吃不吃馍?叫大哥给你们吃一口”狗儿想领着妹妹走,妹妹盯着馍,两只脚生了根。
狗儿蹲下身子,给妹妹擦了擦流了老长的口水:“走,哥带你去咱叔家,今天礼拜六,咱叔在家。”一说去叔家,妹高兴了。叔在县里食堂上班,一礼拜回家一趟,常带些稀罕东西给奶奶吃,盐煮花生,芝麻烧饼之类,有时兄妹俩也能沾点光。
拐进胡同,见婶子正在门口站着,狗儿喊了一声“婶子”,没想到她却扭身进了院子,随手把院门关了起来。狗儿跑过去,听到里面“咣当”一声上了栓。狗儿大声喊:“叔,婶,我是狗儿。”里面寂静无声,俩人却闻到一股香味儿,一股浓浓的肉香,炖肉的味儿,真香!
俩人在门外贪婪地闻着,都不知过了多久。狗儿听到叔的声音“给俺娘端点儿吧?”婶子高门大嗓“放下,谝你孝顺了,就巴掌大一块肉,咱娃自己还不够吃呢。”
天完全黑了下来,还飘起了雪花,狗儿领着妹妹往回走。妹妹抬起冻得通红的小脸:“哥,你再给俺讲大白馍呗。”狗儿吸溜着鼻涕兴致勃勃讲了起来。那年,三爷爷死了,村里的人全都去他家吃饭,满满一街筒的人,大锅熬菜,大锅蒸馍,那大肉片,一个指头长,那大白馍,又热乎又喧腾,吃得人三四天都不饿。
俩人咽着口水回到家。晚饭照例喝粥,比中午还要稀一些。趁着肚子里的热乎气儿,赶忙都钻了被窝。
夜晚的寂静,把奶奶的喘息声放大了,一声连一声,还夹杂剧烈的咳嗽。奶奶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这把老骨头,怕挨不过这个冬天了!”妹妹趴到狗儿的耳朵上小声说:“奶奶要是死了,咱们是不是就吃大白馍了?”狗儿的心猛地被人揪了一下,一把捂住了妹妹的嘴。
冬天的夜,好黑啊!黑得让狗儿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