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迅速在土垃窝村里传播着:住在村东口的何有财在他家菜地里挖出一个香炉子,香炉里有一对明晃晃的金镯子,是村里的土蛋亲眼看见的。
这消息很快传进了胡得贵的耳朵里。胡得贵不相信,心说这何有财外号“二诸葛”,平日里爱耍弄个心眼,别是又摆出个啥迷魂阵吧。原来胡得贵的女儿胡美英与何有财的儿子何永安正热恋着,胡得贵知道后坚决不同意。原因是何有财是个赌鬼,把家里的财产全都赌光了,他老婆多次规劝无效,一天夜里投水自尽。望着老婆的死尸,何有财惊醒了,发誓再不去赌。然而,扎下穷根的小家一年两年也难摆脱贫穷的帽子。本就势利的胡得贵哪会愿意和一个赌鬼结亲?他把女儿看管得严严的,不让她与何永安见面。胡得贵来到大街上,听大伙谈论的都是何有财挖出金镯子的话题。多数人都不相信赌鬼何有财会有这样的造化。有人说,既然咱大伙都不相信,找着土蛋问问不就知道了。
胡得贵和一群好奇的人来到土蛋家中,早有人为这事来问土蛋。只听土蛋说:“我去菜地里剜菠菜,见有财在他家菜地里挖土,我正剜着菜,就听有财叫一声:乖乖,这是啥?我听见了,跑过去一看,是个香炉子,里面明晃晃地一闪,我正要看个仔细,有财赶紧就把香炉子揣进了怀里。我问里面明晃晃的是啥,他说是副金镯子,要我不要对外人讲。我心说又不是偷的抢的,是从自家菜地里挖出来的,有啥不能讲的……”
土蛋连说带比划,讲得绘声绘色,大伙听了不得不信,都啧啧称叹,说何有财这回可是时来运转发大财了,平地里挖出一副金镯子来,一个个羡慕得不得了。接着大伙就议论起这副镯子能值多少钱来,有说一万两万元的,有说十万八万的,也有人说没准能值二十多万元。
听着大伙的议论猜测,一旁的胡得贵心里涩涩的,后悔自己没眼光,不该与何家一刀两断。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女儿胡美英一看见他就扭头走开了。望着女儿的背影,胡得贵感觉对不住女儿,何家这下是发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老脸断送了女儿一生的幸福!为了女儿他决定去找何有财和好,重结姻亲关系,趁机也亲眼看看那金镯子长什么样。
胡得贵来到何有财家中,没想到何有财见到他还像从前一样热情,又递烟又送茶。胡得贵先向何有财检讨了自己不该干涉女儿的自由,又说自己老糊涂了,恳请何家父子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只喜得何有财“亲家亲家”不迭声地叫。恢复了姻亲,胡得贵以未来亲家翁的身份要求见见那副金镯子,想不到却被何有财一口回绝了。
何有财压低声音道:“亲家,按说我不让谁看也得让你看,你我谁跟谁呀。那东西我藏了起来,不好再取出,刚才几个人来看,我都说没有那回事,都是土蛋胡说八道,那东西招灾惹祸啊!再说你正看着让外人撞上了咋办?等过了这几天,避避风头,早晚还能少了你见?”
胡得贵一听,何有财不拿他当自家人,心里不大高兴,正要说什么,就见有人来了,想想何有财的谨慎也有道理,便告辞走了。
来人是土垃窝村里的一号人物尹大康。说尹大康是村里的一号人物,是说他比别人聪明,敢闯敢干,年纪轻轻就带领着一班人在外面闯,承包道路桥梁和建筑,如今成了大老板。尹大康刚从外面回到村里,听说何有财挖出一副金镯子,家没进就赶了过来。何有财一见尹大康造访,慌忙让座。尹大康开门见山说是来看金镯子的。何有财从床下取出一个比饭碗稍大些,上面包裹着一层土锈的香炉来,苦着脸对尹大康说:“大康,别人取笑我,你还真相信了,这都哪跟哪的事啊?”
尹大康接过香炉翻过来倒过去看了看,见这香炉和一般的香炉没什么两样,就把它又还给了何有财,不相信地盯着何有财的脸:“大叔,别装了,无风不起浪,我只是想看看,开开眼界。”
何有财急了:“大康,别听外人瞎胡诌,那东西真的没有,骗你是小狗。”尹大康仍然不信:“卖给我吧,我出三万元。”何有财说:“没有、没有……”“再加两万元。”“加一百万元也买不到,因为我没有。”尹大康冷冷一笑:”你真会演戏。”转身走了。
近几天,尹大康正为承包一项工程着急上火,其他人的关节都打通了,到主管副市长那里卡了壳。这人的胃口特别大。“仨核桃俩枣”人家根本不屑一顾。尹大康急红了眼,就是孤注一掷也要拿下这项工程的承包权,不然就前功尽弃了。他回村来取存放在家中的一部分资金,一进村就听说何有财在菜地里挖出一副金镯子,当时他两眼就豁地一亮,这副市长还是个古董迷,我要是能把这副金镯子搞到手献上去,副市长一高兴还不就大开绿灯了?他赶紧就兴冲冲地直奔何有财家,没料到何有财矢口否认。在土垃窝村谁不知道“二诸葛”何有财爱阴一套阳一套,他越是不承认挖出金镯子,尹大康越怀疑他是在撒谎,就越激发尹大康志在必得的决心。
尹大康走出何有财的院门口,看见前面十字街口围着一群人,近前一看,见大伙围着村里的“老寿星”尹长康老人,老人正兴致勃勃向大伙讲述一段历史传说:
相传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进犯中国,慈禧太后带领亲贵大臣逃往西安。有一位宫女名叫婵儿,聪明伶俐,又精通琴棋书画,深受老佛爷的宠爱。可就在这节骨眼上,婵儿病了,不能和老佛爷一起出逃。老佛爷无奈,从手腕上取下一副金镯子亲自戴在婵儿手上,以示永久纪念。这副金镯子上面各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夜明珠两边又分别镶嵌着两颗蓝宝石。后来京城沦陷,婵儿在一位好心人的照料下,东躲西藏,来到了中原黄河岸边,嫁给一个铁匠为妻。死前,婵儿把这副一直藏在身边的金镯子传给了女儿,嘱咐女儿,这镯子是女人的东西,不要传给男人,要把它当成传家宝一代一代传下去,只要饿不死,就不能把它轻易当出去。婵儿的女儿,遵照母命,把金镯子也传给了自己的女儿……就这样,这副金镯子一代代相传下来,传来传去,传到土垃窝老财主尹万金的老婆张氏手中。民国三十八年,张氏身染重病,将不久于人世,按照遗训,这副金镯子该传给她的女儿,可张氏就生养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张氏决定把镯子传给儿媳,一副镯子两个儿媳,传给谁?老财主尹万金出了个主意:一人一只。大儿媳早就洞悉了这副金镯子的来历,知道它价值不菲,心仪已久。听说要把一副镯子分开给两人,悄悄把娘家兄弟叫来,把二儿媳杀死了。二儿子察知杀死自己老婆的是大嫂指使人干的,恨得咬牙切齿,夜里将大嫂乱刀分尸,二儿子情知哥哥不会与他善罢干休,那天夜里他把哥哥也杀了。老财主眼见为这副镯子闹得家破人亡,一口气没上来气死了。不久,老财主家来了一伙打劫的官兵,把二儿子及其儿女枪杀在后院里,一把火将老财主的庄园全部化为灰烬。这副金镯子从此就不知去向了……
众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尹大康也被这个传说震惊了。想不到一副镯子会引出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神奇故事,居然还断送了一家人的性命,足见这副镯子的金贵程度。尹大康问尹长康,何有财挖出的是否就是这副下落不明失踪多年的金镯子?
尹长康摇摇头,又点点头,沉吟片刻,说:“说不准。何有财的菜地就是当年尹万金的庄园,有可能老财主把它埋在了地下。要真是当年那副,这何有财可就发大财啦,你想想,老佛爷手上戴的东西能会有假?”
尹大康行走在街道上,心说,何有财呀何有财,土垃窝村没有我尹大康得不到的东西,咱走着瞧!
何有财养了几只羊,每天都赶着去村外河边上放牧。看着羊们啃草,何有财悠闲地躺倒在草地上,破喉咙哑嗓地吼起了梆子腔:李世民登龙位万民称颂,勤朝政安天下五谷丰登……
“嗬,这人发了财就是不一样,一个人躲到这里唱上了。”何有财正自我陶醉地唱得有滋有味,忽听身边有人说话,他一骨碌爬起来,见马寡妇挺着高耸丰满的前胸正望着他吃吃地笑。
马寡妇的男人原在乡政府里工作,因酒后驾车撞死了,村里的光棍汉们都馋涎马寡妇的姿色,都想讨便宜把马寡妇收入房中,二茬光棍何有财便是其中的一个。何有财为了取悦马寡妇,就把马寡妇家中粗重脏累的活儿全包了,马寡妇呢也乐意让他做,把他指挥得团团转。她明白何有财的意图,偏不表态,时冷时热,让何有财欲罢不能。一天,何有财发现马寡妇和村里的一个有妇之夫关系暧昧,才知道自己的痴情受到了愚弄,从此与马寡妇形同路人,不搭一言。
马寡妇见何有财重又躺下对她不理不睬,便一屁股在何有财身边坐下来,嗲声嗲气地说:“有财哥,还生人家的气呀,是俺不好还不行吗?这两年,俺观察了,那些说对俺好的男人,都只想占俺的便宜,只有有财哥你才是真心爱俺、疼俺、帮俺……”说着,马寡妇一下倒进了何有财的怀抱里,何有财推开她坐到一边。“有财哥,俺错了,连你也不爱俺了?”马寡妇说着“呜”一声哭了起来,泪水像房檐下的雨珠子“扑嗒扑嗒”直往下掉。何有财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马寡妇这一落泪,一副雨打芭蕉的样子,他心软了,相信她经过了两年的风风雨雨,一定回心转意了,向她露出了原谅的笑容。马寡妇见何有财原谅了自己,破涕为笑,趁机问他怎样处理这副金镯子。何有财见马寡妇是为所谓的金镯子而来,马上阴沉了脸,说他根本没有什么金镯子银镯子,都是外人瞎说。马寡妇听了,马上改变了话题,约何有财今晚去她家中坐坐,说完向他眨了眨眼,露出迷人的微笑。这一笑,何有财心领神会,连声表示一定前往。马寡妇最后丢给他一个销魂的媚眼,晃着滚圆丰满的肥臀,扭动着腰肢走了。
这一天何有财好不容易盼到了天黑,草草扒下几口饭,悄悄来到马寡妇家中,马寡妇早备好酒菜等他入席了。马寡妇本就丰腴性感,再加上今晚她又进行了精心打扮,何有财都有些迫不及待了。马寡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喝完这瓶酒立即上床。何有财端起面前的酒杯也干了。马寡妇分别又倒上一杯,何有财端起又干了……一杯又一杯,何有财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手中杯掉落在地,“扑通”一声滚倒下去……
何有财昏昏沉沉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一旁坐着儿子。何永安见爹清醒过来,埋怨他不该外出喝酒,而且还喝得酩酊大醉,接着向何有财报告了一个十分可怕的消息:家中被盗了。很多物件都被人翻动过,像在搜寻什么东西。何有财大吃一惊,滚身下床,扑向旁边的衣柜。里面原来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都被翻得零乱不堪,他把手伸进衣柜底角,不由大惊失色,失魂落魄地叫道:“钱、钱呐,5000块钱呀……”他把柜里的衣物一件一件全扔出来,直到一个空柜,里面一分钱也没有。显然,柜中的钱已被人顺手牵羊牵了去。
何有财问儿子是谁把他送回家门的,何永安原原本本地述说起来:昨天晚上,何有财悄悄去会马寡妇,何永安找不见爹的踪影,匆忙洗了锅碗,也去村外和胡美英约会去了。自从两家关系解冻后,何永安与胡美英每晚都去村外的河边约会,畅想美好的未来,直到村里安静下来,二人才分手回家。何永安回到院门口,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一看是爹,满口酒气,知他喝醉了酒,就把爹背进房中放在床上。安顿好爹,才发现家中进了盗贼。
何有财抽完一支烟,神志清醒过来,他觉得奇怪,印象中,自己在马寡妇家中,只喝了三四杯酒就醉成稀泥了,平日里喝半斤也没有感觉呀!一定是这骚娘们在酒中放了什么,想来家中被盗也一定是她干的。想不到一不留神竟中了她的“美人计”!马寡妇,你这个臭婆娘,敢算计我“二诸葛”,我让你咋吞下去的还得给我咋吐出来。何有财跑进房中将一把砍刀揣进怀内,径直来到马寡妇家中。
马寡妇见何有财满脸怒气,就知他是寻衅来了,她立即收了前天眉目传情的模样,怒目叉腰,活脱脱一副母老虎的样子。
何有财想好男不跟女斗,他强压下怒火,说:“骚婆娘,金镯子我不要了,那5000块钱必须退还给我!”
“什么金镯子5000块钱,老娘听不懂你说些什么。”马寡妇料想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燃上一支烟,旁边一坐,抽上了。
何有财急了,“刷”地从怀内拽出砍刀,“嘭”地砍在桌面上。惊得马寡妇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身上像筛糠似的直往后退,手中的香烟也掉落在地上,往日秋水样的明眸里满是惊恐与胆怯:“有财哥,你想……想干啥?我……我没有找着金镯子,你不是说你……你没有那东西吗?”
“那你干么还跑去我家里翻,钱呢?”何有财伸手握住了砍刀的刀柄。
马寡妇一见,面色如土,边退边叫:“别、别……我去给你拿。”从里面套房里取出一沓钱放在何有财面前。
何有财拿起钱,收起刀,向马寡妇啐了一口唾沫:“呸,算我瞎了眼,咋会看上你这种狡诈的骚货!”转身离去。
从马寡妇那里回到家中,何有财心头笼罩着一层阴影,总感觉这马寡妇向他使“美人计”只是个开始,也许一连串的意外和阴谋正等待着自己。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吃过早饭,何有财照例赶羊出村去放牧,刚要走出院门口,一辆黑色小轿车堵在了院门外,从车门里钻出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何有财不认识这人,想从车边绕过去,却被胖子拦住,问这儿是不是何有财的家。何有财狐疑地望着胖子,点点头,说他就是何有财。胖子一听,热情地握住了何有财的手,惊喜地说:“何先生,失敬、失敬!”
何有财被胖子过分的热情弄得措手不及,他把胖子让进院里,胖子自我介绍道:“敝人姓高,从事考古工作。”
听到“考古”一词,何有财知道他是干啥的了,就把那个包裹着一层土锈的香炉捧了出来。胖子接过香炉,只是心不在焉地瞟了几眼,继而抬头盯着何有财:“这只是一个极普通的香炉子,没什么考古价值,当然也值不了几个钱。何先生,我这次来主要目的不是看这个,快把那两个宝贝拿出来让我瞧瞧,我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朝代的,朝代越久远越值钱呐!”
何有财迷惑地望着胖子:“你说的那两个宝贝指的是啥?”
胖子笑了:“你怎么还打马虎眼呀,外面都传疯啦,说你从地下挖出一副明晃晃的金镯子,我告诉你,这东西值钱,可不能在家中存放久了,现在这世道什么事都有人干得出来。”
何有财问胖子是听别人的还是听他的,胖子说我当然听你的,你是古物持有者嘛。何有财说你请走人吧,实话告诉你,我没有什么金镯子,有的就是这个土炉子。胖子见何有财不肯拿出金镯子给他看,面色一沉,赤红的脸瞬间变得阴沉可怖,出口的声音也仿佛从坟墓里发出:“何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凡是地下古物,不管你在哪儿挖出,统统属国家所有!挖出了古物要主动报告文物部门,你隐藏不报又拒绝考古工作者观看,已触犯了国家法律,念你是普通村民,可不予追究,望你尽快取出金镯子,国家会奖励你很多钱,若执迷不悟,就会受到法律的严厉制裁!”
何有财心想这考古人员的目光咋像饿狼看见了羔羊一样呢?他不耐烦地道:“我再说一遍,我没有什么金镯子,公安局也得尊重事实。对不起,我要去放羊了。”说着轰赶着羊群往外就走。
胖子一看没戏了,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我还会再来的!”钻进小轿车,绝尘而去。
综合马寡妇和胖子的行为,何有财预感到了一种潜在的危机,这种危机时时刻刻都威胁着儿子的婚姻,不能再拖了,必须尽快让他们完婚,免得夜长梦多。
何有财提着沉甸甸的礼品来见胡得贵,要给儿子完婚。胡得贵没有拒绝,问何有财你对我说有金镯子,又对别人说没有金镯子,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该信真还是信假,我这心里不踏实。
何有财说:“亲家,实不相瞒,那东西眼下不在我手上,我已转到了亲戚家中,亲戚已回过话来,说那东西人家出价10万元,问我10万元能不能出手,我正拿不稳主意哩,你看咱要求15万元咋样?”
胡得贵看何有财不像是蒙人,便说:“15万元也少,要20万元!”
何有财拍着胡得贵的肩:“还是亲家你见多识广,就按你说的要,只要成交,我分10万元给你!”
胡得贵听了,两只绿豆小眼惊喜地放着亮光,装出半开玩笑的样子道:“亲家,你别拿我当孩子耍,等美英过了门,你全都不认了,口说无凭呀。”
何有财当即就让胡得贵取出纸笔,认认真真地立下了一张字据,上写:
金镯子如能卖20万元,我愿将其中的10万元送给亲家胡得贵,决不食言,特立此字据,作为凭证。
立字人:何有财
2002年4月17日
胡得贵接过字据看了看,又还给了何有财,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印泥来。何有财明白了,亲家这是让他在字据上按手印,就蘸红了手指,一连在上面按了两下。这下胡得贵满意了,捧着字据看了数遍,那欣喜的模样好像这字据不是字据,而是10万元厚厚的钞票。收起字据,胡得贵撂出话来:“亲家,你回去择选吉日吧,我这就给美英准备,选好日子给我回个话就行了!”
出了胡得贵的家门,何有财松出一口长气,他担心胡得贵不同意完婚,他就没咒念了。
何永安听说胡得贵答应他和胡美英马上结婚,喜出望外,约来胡美英便开始布置洞房。看着二人欢天喜地的样子,何有财心里啥滋味都有。
日子定了下来,只等娶亲日子迎娶儿媳了,想不到又来了麻烦事。就在婚期的前一天,何有财在河边放羊时,前几天来的那个胖子带着两个年轻人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胖子没有了几天前的斯文,却多了几分凶狠;两个年轻人显然是他的帮凶,其中一个有意扒开胸衣,露出插在腰间的匕首柄来。
胖子冷笑道:“何有财,咱又见面了,还认得吗?”何有财从草地上站起:“我不认得你,也和你无话说。”转身往一边走。
那腰插匕首的帮凶迅速跳到何有财前面,嗖地拔出匕首。何有财本能地后退一步,喝问胖子想干什么。胖子笑眯眯地靠近何有财,猛地飞起一脚,正踢在何有财的小腹上,何有财惨叫一声抱腹蹲倒在地。胖子用脚尖勾起何有财的下巴,凶狠地说:“你敢耍我,说你没有金镯子,这是什么?”
何有财见胖子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展开递到他眼前,一看,脑袋轰地一下,险些眩晕过去:那竟是他给胡得贵立的那张字据!那天,他亲眼看着胡得贵把字据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贴身口袋里,怎么这会儿却到了胖子手中?难道胡得贵和胖子是一伙的?不可能,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胖子没容他多想,逼问他金镯子在哪,何有财说我没有那东西,字据是你们自己写的,想杀想剐,随便。胖子对那个手握匕首的帮凶说:“给他些厉害瞧瞧!”
那帮凶见两只小羊羔正在一只母羊身上吃奶,上前抓起一只小羊羔掂离地面。何有财想爬起来阻拦,又被另一个帮凶踢倒。这时传来小羊羔凄厉的惨叫,那帮凶残忍地将匕首插进了小羊羔的肚腹之中。何有财红了眼,奋力从地上爬起,挥起羊鞭发疯了一般扑向那手持匕首的帮凶猛抽。另一个帮凶上前夺下何有财的羊鞭。将鞭杆一折两段。
“何有财,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若再执迷不悟,以后就别想安宁!”胖子说完一挥手,三个人扬长而去。
何有财抱起惨死的小羊羔,泪流不止。
为了儿子的婚事能顺利进行,何有财把这一切都压在了心底,见了人强颜欢笑。在一阵清亮欢悦的唢呐声里,新娘子胡美英跨进了何家的院门。终于盼来了这一天!何有财大滴大滴的泪珠往下落,外人都以为他是喜极而泣,然而,有谁知道此时他内心的忧虑远远超越了欢喜?
亲戚朋友都来了,大家欢聚一堂,齐夸新郎新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时,一个小孩子提着一个包儿挤进来,特意转到何永安面前,说是一个戴着眼镜骑着摩托的叔叔让他把包儿亲手送到新郎倌手中,还说让新郎倌一定要看看里面的礼物。何永安问送礼人呢,小孩子说走了。
众人都感到好奇,齐声要求打开这包儿,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在众人的要求声中,何永安来不及细想这迟到的送礼人是谁,“哧啦”拉开了上面的拉链。一名女客头伸得离包儿最近,也是她最先发出一声尖叫。接着众人都往四处躲闪,惊慌失措,新娘子也花容失色。你道众人都看见了什么?原来从包里蹿出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头来。何永安手一哆嗦,包儿落在了地上,一条大青蛇从中钻出,足有一米长。刚才还济济一堂的亲朋一下如鸟兽散。何有财抽出一根竹棍,让蛇绕在棍头上轻轻挑出院门去。一场喜庆,被这一条大青蛇搅了,众人不欢而散。何永安问爹在外得罪了什么人,别的不送,偏偏送条蛇来。何有财摇摇头说他没有,但他猜想一定是胖子他们干的。
新娘子胡美英受了惊吓,不吃不喝,病倒了。胡得贵听说了跑来探望,一见女儿面容憔悴,就责怪何有财不知做出了啥伤天害理的事情,让人如此报复,自己有过错也不该他的女儿来承受。
何有财一见胡得贵就气不打一处来,心说我还没有找你算账呢,你倒先找上门来了。他一把将胡得贵拉到一僻静处,问他字据哪里去了。何有财突然发问,问得胡得贵一愣一愣的,慌忙回到家中,打开衣柜从中捧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木匣来,打开一看,里面空空的啥也没有,他一下瘫坐在地,自言自语:“我怕把字据藏丢了,特意放在了这个小木匣里,怎么会没了?莫非是吉祥……”
胡吉祥是胡得贵的儿子。就在他们二人立下字据的第二天,一直跟着尹大康在外打工的胡吉祥回到家中。胡得贵看到儿子,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把他与何有财立字据的事美滋滋地向儿子细说一遍,说着还把字据拿出来让儿子看。胡吉祥在家呆了一晚上,说工地工期赶得紧就匆匆又走了。他回家做啥来了,胡得贵也说不清楚。
胡得贵捶胸顿足:“一定是这孽子偷拿了去,这龟儿子怎么这样浑呀,那不是一张普通的字据,那是10万块钱呐,是爹的心头肉哇!”
何有财提醒胡得贵赶紧给尹大康打电话,通知胡吉祥回家来,不料尹大康在电话里说,胡吉祥早不在他那儿打工了,至于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说罢就挂机了。胡得贵找不到儿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胡美英的病并非完全因为惊吓所至,一半是有些怨恨何家父子的为人。当她听了公爹的解说是因为那副金镯子时,方才收回对何家父子的成见,下床吃了些东西。何有财见儿媳脸上有了笑模样,一直悬着的心才慢慢落下来。
为了避免和胖子再遭遇,何有财不去河边放羊了,弄些干草往羊圈里一丢了事。吃惯了青草的羊们不干了,在圈里咩咩乱叫,听得何有财心烦意乱,抬腿出了院门。他毫无意识地往前走,三拐两转,竟来到了光棍汉麻六的院门前,麻六的家就是土垃窝村人的赌场,这地方不能再进了,害人不浅,他调头往回走。
这时,一辆小车驶过来,在他身边停下,从车里钻出一伙人,还是胖子和他的两个帮凶。三人迅速把何有财推进车内。等何有财反应过来想高声叫喊时,嘴已被堵上了。两个帮凶死死地按住了他。胖子驾车驶出村,一阵疾驰,来到一片树林里。
他们把何有财推拉下车。“把他吊起来!”胖子一声令下,两个帮凶就把何有财吊在了一棵树下。胖子燃着一支烟,问:“何有财,想好了没有?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金镯子在哪?”
儿媳妇已经娶进家门,到了这会儿,何有财已顾不得许多了,完完全全,把事情的真相一五一十讲给胖子一伙听——
原来,所谓的何有财在他家菜地挖出一副金镯子的消息,纯属子虚乌有,是他为哄骗胡得贵允婚而设的一个瞒天过海之计。那天,土蛋到村外菜地里剜菜,见何有财坐在自家菜地里抽闷烟,就过去问何有财想啥心事。何有财说他儿子和胡得贵的女儿搞上了对象,胡得贵嫌他家穷,硬是横加干涉不同意这门亲事,儿子已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他担心这样下去儿子会出事。土蛋和何有财二人关系不错,就帮他出主意说,你还是“二诸葛”呢,胡得贵还不好对付?他发现旁边丢着一个包裹着一层泥土的香炉子,知道是何有财从地下挖出的,捧起看了看,两眼一转,计上心来,说我马上回村去叫嚷何有财在他家菜地里挖土挖出一个香炉子,里面有一副明晃晃的金镯子,少说也值十万八万的,胡得贵这人见钱眼开,听说你发了,肯定上门求你讲和,你就趁机把儿媳妇娶进家门。只要儿媳妇娶进门,过后胡得贵知道受骗,再反悔也十五的门神晚半月了。善于玩弄心眼的何有财一听,有门!转念一想,这样做实在缺德,可又没有别的路可走,谁让你胡得贵这样势利呢,骗你也是你逼的,我其他恶念都没有,只想娶个儿媳妇。二人这么一拍即合,于是一场骗局开演了……
听完何有财的真情表露,胖子审视着何有财,不相信地摇摇头。这时,胖子腰间的手机响了,他骂骂咧咧取下手机。
这个电话胖子接听了足有五分钟,转过身来,胖子说声把他放下来,两个帮凶就把何有财放在了地上,之后,胖子向他们一挥手,三人钻进车内,丢下何有财走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有财算计胡得贵,他也知道有人在算计他,但不知道这人便是尹大康。自从听了尹长康那段神奇的传说,尹大康便深信不疑,何有财挖出的那副金镯子就是当年慈禧太后遗落民间的那副宝镯。那位主管副市长听说尹大康将会向他献上一副出自慈禧太后之手的金镯子,喜出望外,表示只要尹大康将那副镯子献上,工程非他莫属。这无疑给尹大康吃了颗定心丸,更坚定了他要夺得此宝的决心和信心。
开始尹大康先找到了马寡妇,重金相许。马寡妇是个靠出卖色相捞取钱财的女人,轻而易举就把何有财勾进家门,几杯加了“佐料”的酒水下肚,何有财便“熟睡”过去。马寡妇早探知何永安每晚都要出村与胡美英约会,便径直到何家一番搜寻,除翻出5000元钱外,别的什么也没见到。
一计不成又生二招。尹大康请来了他的一位经常在黑道上混的朋友出山相助,这位朋友便是胖子。胖子听说他的对手是个种庄稼的乡巴佬,大打包票。尹大康提醒他,此人外号“二诸葛”,心眼好使。胖子一改往日匪气,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斯斯文文的考古工作者,与何有财见了一面,哪想何有财一口否认,还软硬不吃。这天,尹大康正在工地上转悠,一眼看见了胡吉祥,一转念,有了,何有财不是和胡得贵是亲家吗,何有财瞒谁不会瞒胡得贵呀,他便出资把胡吉祥派回家中打探详情。胡吉祥一进家门,乐不可支的胡得贵就把何有财给他立下的字据拿出来给他看。胡吉祥不傻,心说我家真要得到10万元钱,我就不出外打工了。转念又想,尹大康千方百计要得到此物,这人他最了解,黑白道上都有来往,他要看上了,恐怕难以保住,不如先把他的谢金弄到手再说。于是他悄悄盗出字据送给了尹大康。见到字据,尹大康又找到了胖子。胖子怀揣字据带着两位兄弟在河岸边见到了何有财,不想何有财仍然不承认。胖子急了,杀了一只小羊羔,婚礼上又差人送去一条蛇。第三次他把何有财堵在了麻六家门前,又把他绑架到野外一片树林里,何有财向他坦露了真相,他不相信,以为何有财编故事欺骗了他,就在他要对何有财采取进一步行动时,他接到了尹大康的电话。尹大康从土蛋口中弄明了详情,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荒唐,赶紧打通胖子的手机,通知他立马放人。
胡得贵找不到儿子,字据下落不明,这比要他的命还让他难受,他几乎要急疯了,坐卧不安,饭也吃不下去,就在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胡吉祥的电话回来了。
胡吉祥在电话里急切地说:“爹,何有财根本没有金镯子,他是为了他儿子娶我妹妹,故意欺骗你,你上他的当了。我把他的事反映给了电视台,记者还要采访他,让他这赌鬼去丢人现眼吧!”
胡得贵本想把儿子骂个狗血喷头,听了儿子这番话,就像兜头泼来一盆凉水,打了个冷颤。如果真像儿子说的那样,那字据就成了一纸空文。他平静下来,让儿子说详细些,到底怎么回事。
胡吉祥将他听说到的何有财与土蛋怎样预谋骗婚的经过,向胡得贵原原本本讲述一遍,气得胡得贵双手哆嗦:怪不得我看那东西你不让,原来是拿我当猴耍,何有财,你个王八蛋!
何有财蹲在羊圈边正看羊儿们吃草,忽听院门“哐啷”一声,就见胡得贵黑着脸一步跨进来。何有财见亲家气色不对,忙起身笑脸相迎。胡得贵抬腿把旁边一只凳子踢飞,“哗啦”一声响,惊得何永安和胡美英一起跑出来观看。何有财看出来了,亲家的怒气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心里一惊,莫非他知道了真相?
“爹,你这是咋了,谁惹你生这样大的气?”胡美英上前拉胡得贵进屋。
胡得贵抢先拉住了胡美英,几十大几的老爷们了竟“呜哇”一声哭上了:“闺女,咱让人家骗啦,是爹对不住你,啊啊啊……”
胡美英明白了,见左邻右舍都探头观看,一下甩开胡得贵的手,说:“他们没有骗我,我啥都知道!”
胡美英话落,胡得贵的哭声也戛然而止,他吃惊地望着女儿:“我说何家父子咋恁大胆,原来你死妮子早成了他家的人,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一拍屁股就走人,没门!”又转脸对何有财张牙舞爪:“何有财,‘二诸葛’,想不到你也跟我唱了一出空城计,别以为你把我女儿骗进家,破了身,就永远是你何家媳妇了。呸!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说完,又一把抓住胡美英的胳臂使劲往外拖。
何永安上前去阻拦,被何有财制止住,又示意胡美英和爹一块回去。胡得贵拉着胡美英边走边叫嚷不止。刚出何家院门,迎面和村主任尹大成相遇,尹大成身后跟随着三个陌生人。尹大成问又叫又嚷出了啥事,胡得贵高声叫喊:“何有财不算人,拐骗俺闺女——”
尹大成望着胡得贵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带人走进何有财院中。何有财正被胡得贵闹得手足无措,一见村主任领人来了,赶紧让座。尹大成先驱散了围观的群众,接着向何有财介绍了一同来访的三个陌生人。
走在最前的是位漂亮的姑娘,后面跟随一个带着摄像机的青年小伙,他们是市电视台的记者。第三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是市文物协会的王会长,考古专家。女记者是他的孙女。孙女告诉他,她今天采访的对象出土了一件古代香炉,王会长就搭顺车赶来了。
女记者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意,悦耳动听地道明了来意:“有位姓胡的观众向电视台反映,我们又特意向尹村主任做了证实,说您先前嗜好赌博,妻子也因此搭上了性命,后来您惊醒了,发誓不再赌博,我们想就您的这段心路历程做一期节目,通过您的亲身经历和体会,来唤醒那些仍沉醉在赌场不能自拔的人,希望能得到您的理解与合作。”
何有财心神不宁,还没有从刚才的纠纷中解脱出来,女记者只好说节目也可以改天再做,让何有财思想上做好准备。王会长向何有财出示了有关证件,提出要看看那个古代香炉。何永安捧了过来。王会长从口袋里摸出眼镜戴上,小心翼翼地接到手中,翻看了几下,脱口而出:“宝贝,这可是个宝贝!”他让何永安打来一盆清水,洗去上面的土垢,一个清新、完整、考究、玲珑的金香炉出现在众人面前。香炉三条腿儿分别是三条游龙的龙爪,你追我赶似的绕炉一周,龙鳞龙须清晰可辨,张牙舞爪、维妙维肖。炉底下面标注着生产年号:大明洪武二年制,御用。王会长略作沉思,说此香炉是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所用之物,接着王会长向大伙讲述了一段历史:
据史书记载,朱元璋一统天下登上了九五之尊,他小时候去寺院里当过和尚,当上皇帝后仍还念念不忘佛祖的恩典,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在皇宫里焚香叩拜,不但他自己焚香叩拜,皇后娘娘和其他皇妃们都得焚香叩拜。有几位皇妃缺少香炉,朱元璋传下一道圣旨,让工匠们日夜赶制出十尊香炉,全是纯金铸造。其中两尊略大较重,一尊皇帝专用,另一尊尊面上镂雕着三只飞凤,炉腿是三只凤爪,当然是皇后马娘娘专用。其他八尊分别赐给了八位皇妃,尊面各是八位皇妃的属相,炉腿分别是八个属相的三只爪儿,一尊尊生动无比。随着改朝换代,这些精美的金香炉先后失踪。这尊御用香炉传到永乐年间,一次成祖朱棣率领文武群臣外出围猎,回到皇宫,发现金香炉不翼而飞,朱棣龙颜大怒,先后将数人处斩。如今这十尊金香炉已出土发现六尊,其他四尊至今下落不明。
听了王会长的介绍,大伙都感慨不已。何永安问王会长这尊金香炉目前能值多少钱。
“我估计能值十五万元。”王会长说。
“真的?”这时扑过来一个人,一把从王会长手中抓过香炉,上下观看。众人一看是胡得贵。原来,胡得贵把胡美英拉回家中,把她关在屋里,想起尹大成带领着三个陌生人去了何家,不知道是干啥的,就一个人悄悄跑来探听,刚好听到王会长说香炉能值十五万元,忍不住就跑上前来。胡得贵觍脸望着何有财,嘻嘻直乐:“有财兄弟,不,亲家,刚才是我发神经,你千万别见怪,我这就去把美英放回来……”
何有财一把拉住他,要过金香炉,转手又递给了王会长,说:“这香炉你带走吧,无论它值多少钱,我分文不取……”
胡得贵急了:“亲家,亲家,你咋了?那可是十五万元呀!咱……”
何有财推了胡得贵一下,示意他安静下来,继续说:“上级政府奖励多少钱全都送给我这位亲家,我现在正式声明,这香炉从此与我何有财没有任何关系了。”
女记者插问:“这么一笔可观的收入,你干吗放弃呢?”
何有财坦诚地笑了:“那副压根没有的金镯子已把我折腾得够呛,我怕了,别再有事找上门来。我这人贫穷了一辈子,也习惯了,我想多活两年,还等着抱孙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