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记(2)

 
落魄记(2)
2016-07-10 10:29:36 /故事大全

3

宋小芒进家的时候,闵志正在教父亲用新手机。母亲急忙把宋小芒拉进另一个房间,虎着脸,闵志怎么不跟我们商量就给他买手机,他的钱给别人,我们又花钱添补他,凭什么呀!宋小芒说,闵志还不是怕他变卦,这是糖衣炮弹,你们今天还好吧?母亲叹口气,好什么好,你爸爸算是没救了,这么多年没人管,喝酒把脑袋喝坏了,今天一天下八次楼,一次买一样东西。母亲摇晃着手枪一样的手势,宋小芒“扑哧”一下笑出声,父亲变通得够快。

父亲给宋小芒看他买的菜,番茄胡萝卜茄子西兰花,堆在厨房角落,姹紫嫣红。菜相一流吧?便宜得很。父亲表情里带着得意。得知父亲买菜走了两站地,宋小芒急了,犯不上为省一点钱走那么远路。父亲说,闲着也是闲着,能省就省。母亲后来一直感慨,不知道你父亲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大手大脚一辈子的人,居然变得这么小气。

晚饭后,宋小芒在厨房里煎中药,父亲进来,问,会煎吗?我帮你吧。宋小芒说,不用,吃了很久了。父亲又说,明天去中医院,我陪你。袅袅雾气中,宋小芒“嗯”了一声,心一下就热了。和闵志没有孩子,是她的原因。做过一堆检查,医生都说没啥大问题,只是内分泌失调,关键要调整心态。宋小芒什么道理都懂,却无法调整好心态,尤其面对父母的事情。起初母亲想离婚,父亲不离,那时他还没退休,觉得离婚是一桩没面子的事,于是以一次又一次假意的回家,拖延母亲想要离婚的步伐。父亲一提到要回家,宋小芒就不计前嫌地投入其中,向母亲游说,向父亲通风报信;每次到了紧要关头,父亲就打退堂鼓,甚至玩失踪,打电话不接,接了也用一连串的叹息和身不由己之类的话搪塞。有一次宋小芒逼得紧了,父亲竟躲进医院装起病。父亲退休后,态度来了个180度大转弯,从早到晚拿电话追着母亲要离婚。母亲一赌气,反倒杠起来,你想不离就不离,想离就离,好事都是你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肯离了。父亲急了,竟将一纸离婚起诉书递到法院。母亲伤痛欲绝,30年夫妻,真是一点情分不顾。宋小芒也很难过,连着三天几乎不吃不睡,下班路上糊里糊涂被一辆电动车撞倒送进医院。父亲吓得撤诉,说对不起小芒,再也不瞎胡闹。母亲从老家匆匆赶到C城没再回去,她觉得亏欠宋小芒,决意留在她身边照顾。所幸宋小芒没有大碍,胫骨轻微骨裂,住了几日便出院。内疚了一阵子的父亲很快又恢复到原状。后来,宋小芒对闵志说,在她家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没有谁是赢家,每个人都心力交瘁,暗痕累累,她,母亲,也包括父亲。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宋小芒一直不跟父亲说话。说是陪她,从坐到候诊大厅的椅子上,父亲就没挪过地方,翻来覆去看手里的报纸。你不想听听医生怎么说吗?父亲说,你自己进去吧,医生怎么说,你再告诉我。宋小芒觉得父亲有心事,心浮气躁,不像刚来的几天。她甚至想,他来不是为了陪她,而是躲避母亲。

4

编辑部例会,主编正在讲话,母亲的电话打了进来。宋小芒挂断,偷偷瞄了眼主编,飞快地回上一条信息:开会,会后回电话。没过两分钟,母亲的电话又打了进来。宋小芒的心陡地一沉,难道担心的事真的发生,她顾不得主编的脸色,跑出会议室。小芒,你父亲走了,所有东西都带走了。怎么会这样?母亲话里带着哭腔,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都不接。宋小芒安慰母亲,晚上回去再细说,我先去找他。

宋小芒打父亲的电话,没响上两声,竟被很快接起。爸爸,你在哪儿?我在小旅馆呢,父亲嘿嘿直笑。宋小芒知道父亲又喝了酒。我这还上班呢,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哎———是爸爸不好,没忍住,吵架了,我没走,就是吓唬吓唬你妈。

下班后,宋小芒在单位门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父亲住处。小旅馆是城中村的民房改造的,宋小芒捏着鼻子,穿过阴暗潮湿霉味泛滥的走廊,中间似乎还听到某个房间里女人夸张的呻吟。直到走廊尽头,才找到父亲住的房间。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小芒,又让你担心了。我服了你,怎么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便宜,一晚上20块钱,我随便对付一宿。你还真要在这儿住,跟我回去吧。要回也得明天回,让你妈消消气,再说马上回,我自己也没脸面的。

宋小芒给母亲打了电话,说人已经找到,陪父亲吃过晚饭再回。

羊肉汤馆,宋小芒点了很多菜,又要了一大瓶劲酒,父亲的情绪好了起来。宋小芒几次问吵架的原因,都被岔开。父亲来C 城已有十几天,宋小芒闵志带他和母亲玩了市里几处有名的景点,大酒店小吃店也光顾了三五家。看得出,父亲喜欢C城。当了半辈子历史老师,又生性浪漫,他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母亲常常为父亲不值,女儿在这么好的城市,他却为了外面的女人,窝在小地方忍辱负重。母亲恨铁不成钢,父亲却委屈,只是说母亲不懂他。对于父亲的话,母亲常常嗤之以鼻,我跟他生活几十年,还不了解他!宋小芒无从劝解,她知道,母亲口中的了解和父亲要的懂得不是一回事儿。

对于父母的婚姻,宋小芒曾是羡慕的,年少时,他们是很多人眼中的才子佳人。记得有一次去学校找父亲,一进校门,就看见光荣榜里父亲的大照片———穿着雪白的衬衫站在黑板前,帅气,儒雅。很多年过去,宋小芒还会常常想起,那份潇洒是用怎样的词形容都不为过的。而此时眼前的父亲,正虾着背,眯缝着眼睛,“滋溜”一声把又一杯酒倒进肚。

宋小芒呆呆地看着父亲,心底悲伤涌动。父亲被高薪聘到另一所学校不过两年时间,怎么就能变个人。她曾含蓄地问过父亲,父亲说,有些事跟时间和距离没关,感情这东西更是讲不清,也不见得要有多充分的理由,说来可笑,茫茫人海也许就是多看那么一眼。对于母亲口中“外面的女人”,宋小芒始终充满好奇,母亲零星的叙说,只能给她一些碎片式的想象。高挑,清瘦,有过文工团舞蹈演员的经历,离婚丧子,似乎还得过一场重病。在宋小芒面前,父亲从不提她,但他讲过一句话,为了她,他怎样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些天,父亲买菜做饭,一副主人翁的架势。宋小芒的心却始终不安,她对父亲说,如果你这次还骗我,也只能是最后一次。父亲说,不会的不会的。宋小芒说,你是我父亲,有些话我不好说,但你也是那么聪明的人,路都是你自己选的。父亲的脸红了。两个人分手前,统一了口径,宋小芒答应帮父亲保全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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