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魔鬼-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凯西亚从医院退休以后就来到一所临终关怀医院当义工,独居的她几乎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这里。这一天院长请她过去,她一眼看见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妇人和一个中年绅士坐在那里,凯西亚的脚像被钉在门口一样,一动都不能动了。
那老妇人颤巍巍站起来伸出手:“凯西亚,我的女儿!我真怕不能在活着时见到你、请求你的原谅了!”
老妇人哽咽了,凯西亚的全身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好半天才喊出一句:“我不会原谅你的!你这个魔鬼!”
一、被抓入庄园
凯西亚从小跟爸爸相依为命,她金发碧眼,美丽温柔,二十岁的时候嫁给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西蒙。可蜜月才过,西蒙和爸爸就在纳粹第一次空袭波兰的暴行中丧命,剩下了绝望的凯西亚和肚子里刚刚孕育的小生命。
华沙沦陷了,这座古老的名城几乎被夷为平地,可顽强的波兰人民在沉默中继续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刚一入冬,城区里连续发生了多起失踪事件,丢失的清一色是金发碧眼的女人,有传言说,是波兰黑手党的党魁马瑞多斯绑架了这些女人,他迷恋用金色头发织成的地毯。传言越来越盛,华沙城里更加肃杀。可身为助产士的凯西亚却不能躲在家里,还有待产的孕妇们在等着她。
这一天有两个孕妇同时生产,其中的艾娃是凯西亚的高中同学。女医生查瑞斯忧心忡忡地对凯西亚说:“昨夜有三个金发碧眼的孩子丢失了,据说也是为了金发地毯,瞧你这一头金发,还是别来上班了。”
凯西亚温柔地说:“大家都躲在家里,孕妇们怎么办呢?听,她们在喊疼了。”
经过两个母亲和医生助产士们的共同努力,两个男婴分娩了出来。凯西亚抱着他们,对妈妈们说:“孩子们都是金发碧眼,跟你们一样漂亮!”
产房的门突然被撞开了,几个挥舞着手枪的黑衣蒙面人闯了进来,产房里一片惊叫,随即变得鸦雀无声。
带头的黑衣人冲产妇和艾娃挥舞着手枪:“你们三个和孩子,跟我走!”
查瑞斯尽量平静地说:“我不知道金发碧眼有什么罪,但是稍有人性的人,都不会对才生产完的母亲和她们的孩子下手的……”枪声响了,查瑞斯扑倒在地上,后背渗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
凯西亚努力镇静下来,说:“我们跟你们走。”说完抱着两个男婴,带头走了出去。
大家上了医院门口的一辆汽车,谁也不知道这辆车驶向哪里,她们的命运又会是什么。
车子停了下来,眼前似乎是一个大庄园,漆黑的夜色里一丛丛树木依稀可辨。蒙面人命令她们走进一个房间,一个中年女医生带着几个护士走进来,和蔼地说:“不要怕,这是一所高级妇科医院,你们在这里能更好地休息,宝贝们有更安全舒适的生长环境。”
人们稍微松了口气,中年女人指挥母亲给孩子们喂奶,还拿来吃的和全套崭新的妇婴用品。
凯西亚松了口气,看来大家暂时不会有危险。
二、遇到母亲苏珊娜
这儿果然是一个很大的庄园,树丛中分布着几栋黄色的楼房,雪花宁静地飘落着,昨夜的惊魂一刻仿佛是一场噩梦。
早饭后,凯西亚她们被带到一座大厅,厅里已经有几十个年轻女人和孩子了,其中很多都是孕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金发碧眼。
一个高大的德国人走了进来,亲切地说道:“女士们孩子们,大家好,我是德意志第三帝国纳粹领袖海因里·希姆莱。见到你们很高兴。”
传说中的纳粹恶魔希姆莱!室内安静得怕人,希姆莱继续说:“我带来了我跟德意志帝国最伟大的科学家联合研发的新成果——高蛋白食谱,孩子们食用以后,会更加健康茁壮地成长!”他指着身边一个穿纳粹军服的美貌中年女军官说:“这位是苏珊娜院长,以后这里的一切,都由她来负责。”
希姆莱带人在食堂、卧房、育儿室巡视着,一丝不苟地检查卫生情况,在一间婴儿房里发现了一只蟑螂,他立刻给了管理员一个大耳光。
检查结束以后,医生护士们抱着金发碧眼的婴孩们走向门口的几辆汽车。有女人们凄惨的哭声响起来,但是声音很快就消失了,随着汽车的离去,庄园里恢复了安静。
艾娃紧张极了,一遍遍问凯西亚:“孩子们被抱去哪里了?还会还给他们的妈妈吗?我的孩子会不会也被抱走?”
可凯西亚对这些也是一无所知,有人过来叫她们去检查身体。大家被脱光了衣服,医生们一边检查一边报出数据,有人在记录。
坐在椅子上观看的苏珊娜忽然站了起来,快速走到凯西亚身边扳过她的肩头,盯着她肩膀上的一处豆粒大的黑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父亲是谁?”
凯西亚有点惊慌地回答:“我叫凯西亚,我爸爸叫米查克拉·达瑞,他是个工程师,几个月前在空袭中去世了。”
苏珊娜低声惊呼:“上帝啊!你,跟我来。”
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侧门,凯西亚的心里激起了莫名其妙的热浪,她本能地觉得这个不可一世的女军官跟自己有极密切的关系。
苏珊娜的休息室里,凯西亚能感觉到她那不均匀的呼吸和灼热的心跳,她吞咽着唾沫,费力地说道:“我想,你一定还没忘记你的妈妈。其实她离开你,不是因为她不爱你,只是她和你的爸爸感情之间,出了点问题……”
凯西亚明白了,眼前这位趾高气扬的女上校,正是自己梦中多次出现过的妈妈。苏珊娜继续说道:“我是出生在华沙的德国人,生下你以后,跟你爸爸在政治上的分歧越来越严重,于是就回到了我的祖国,加入了纳粹党。孩子,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说到这里,苏珊娜已经泪流满面,凯西亚也是泣不成声,母女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凯西亚问妈妈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苏珊娜毫不犹豫地和盘托出。
三、孩子不见了
原来,这里是纳粹分子在德国和各个占领国兴办的众多“生育农场”中的一个。
众所周知,希特勒痛恨犹太人,认为日耳曼人才是世界上最高贵的民族,在他疯狂屠杀犹太人的同时,一项优化德国人种的计划由党卫军头子希姆莱实施了。这项计划名为“生命之源”,也叫“生育农场”,目标是培育最纯粹的雅利安人,因为日耳曼人就是雅利安人的分支。为了提高种族储备,纯种的金发碧眼的雅利安女人可以不工作,不论结婚与否都鼓励生育,还发给丰厚的津贴和奖章,交配对象是那些德国军人。
二战爆发后,生育农场设立到许多被占领的欧洲国家,在这里生育的必须是金发碧眼的年轻妇女,而生下的婴儿也必须符合这一要求。
凯西亚跟母亲相逢的巨大喜悦被冲击得荡然无存,她激动地问:“因为德国符合条件的女人不够多,你们就绑架我们和孩子们是吗?”
苏珊娜点点头,脸上充满了骄傲:“这项计划是为了光大德意志民族,可十月怀胎实在太慢,数量也太少,所以要把具备雅利安血统和特征的儿童集中到一起,送到德国上等家庭进行抚养教育,培养出最优秀的纳粹新生代!”
凯西亚全都明白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艾娃她们新生的婴儿,都会被送到所谓的德国上等家庭,而金发碧眼的母亲们,会被留下来继续成为纳粹的生育机器,这和母猪有什么区别?
可能是察觉到了女儿的愤怒,苏珊娜放缓了语气:“当然,你的孩子可以留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养大他。我会亲自把他送到党卫军,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
凯西亚激动地说:“不,我不会留在这里的,我要回家!”
苏珊娜愣了:“回家?你还有家吗?华沙的生育农场有好多,你离开这里很快就会被别的农场抓走,去哪儿能有在我身边更好呢?你不想跟妈妈在一起吗?”
凯西亚留在了生育农场,她出入自由,连机要室这样的禁区都可以进去,可她一点都不快乐。
这一天艾娃慌慌张张来找凯西亚,哭着说:“凯西亚,求你跟你妈妈求求情,别把我的孩子送走,求你了!”
凯西亚一直担心的事终于来了,艾娃的孩子三个月了,他要被送到德国家庭抚养,而艾娃也已经来了月经,她马上就要被送去德军军营交配,直到怀孕,再回来待产。
尽管凯西亚苦苦哀求妈妈,可苏珊娜不但拒绝了她,还严厉地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省得惹火烧身。
孩子们被送走了,母亲们也被送去了军营。凯西亚来不及为朋友伤心,因为她要生产了。苏珊娜带着农场里最好的医生为女儿接生,可孩子是难产,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磨难,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凯西亚昏迷了过去。
过了很久很久,凯西亚醒了过来,她还没睁开眼睛就往身边摸去,却摸了个空。身边是空的!
凯西亚尖声叫着:“妈妈,妈妈!我的孩子呢?”
苏珊娜走了进来,端着一碗汤放在桌上:“凯西亚,先把这碗汤喝掉。”
凯西亚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泪流满面:“妈妈,我的孩子呢?我不喝汤,我要我的孩子!”
苏珊娜温柔地说:“我怕他影响你休息,让护士抱到婴儿房喂奶粉去了。”
凯西亚大喊大叫着:“不对!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要自己哺乳!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把他也送走了?送到德国去了?”
看凯西亚脸都变了颜色,苏珊娜更加慌张:“你别乱想了,不会的,怎么会呢?”
苏珊娜躲躲闪闪的神态逃不过凯西亚的眼睛,她更加坚信孩子被送走了,于是歇斯底里地吵闹起来,苏珊娜被逼得没办法,不得不说:“凯西亚,我怕你接受不了事实。孩子其实是……在宫内卡的时间太长,生下来就是个死胎。”
苏珊娜的神色疲惫又沮丧,凯西亚心里一阵疼痛,昏了过去。
凯西亚走出病房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庄园里秋色宜人,可她的心情却极度灰暗。丈夫和父亲双双惨死,刚出生的孩子也死了,虽然重逢了生母,可每天看着她大量制造着骨肉分离的人间惨剧乐此不疲,凯西亚真觉得生活一点乐趣都没有。
四、重逢
一批又一批的雅利安婴儿被生育农场炮制了出来,被掳来,被送走,一个又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出现在生育农场,再消失。
艾娃生育第二个孩子时遭遇难产,苏珊娜亲自上阵也没能挽救她的生命,临终时她喊来了凯西亚,趁着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艾娃气若游丝地说:“凯西亚,我和弗兰克的儿子被送到了柏林,我听说机要室里有一份名单,孩子们出生的情况,从哪来的,送到谁家去,都有详细的记录,等到这罪恶的战争结束了,你要帮我找到我的孩子,告诉他,我爱他,我恨战争……”
凯西亚哭着答应了。
那以后无所事事的凯西亚变得热心起来,不是帮护士照看婴儿,就是帮机要员打字,没有人防范她。这一天希姆莱带着纳粹高官来巡视,所有工作人员都去欢迎他们,凯西亚趁机溜进空无一人的机要室,找到了那份文件。
那是厚厚的几大本记录,凯西亚一页页翻着,一个名字出现在眼里:凯西亚,女,二十一岁,波兰人,助产士……
凯西亚的心里一酸,还有自己的记录!她看向下一行,却惊呆了。上面写着:产子,男婴,金发碧眼,患有唇裂和颚裂,掐死……
凯西亚的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她早就知道,纳粹的种族优化计划疯狂到了什么程度!在德国本部,数以几十万计的妓女、罪犯、穷人、精神病人和含有其他血统的德国人被强制实施了绝育手术。而在所有的生育农场,炮制出来的婴儿如果是带有疾病的或者有缺陷的,护士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掐死或者毒死他们。
凯西亚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当自己因为思念孩子而哭泣的时候,妈妈的目光都变得躲躲闪闪。她抓起那份记录冲了出去,一直跑到欢迎希姆莱的会场。
大厅里长时间响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掌声,希姆莱正在给苏珊娜授勋,他温柔亲切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我们尊敬的上校苏珊娜,在华沙第一生育农场取得了骄人的功绩!为了优化德意志帝国的人种大业,她以身作则,抛弃了个人的情感和私欲……”
“苏珊娜!”凯西亚挥舞着手里的记录本,冲到她的面前,疯狂地叫喊着,“你说!我的儿子,是不是因为唇腭裂,被你亲手杀死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正在接过勋章的苏珊娜脸色死一样惨白,犹豫了几秒钟就斩钉截铁地说:“是的!我爱你,也爱我的外孙,因为我是人,有人的情感!我多么希望他是个健康的雅利安婴儿,传承德意志帝国的伟业!可惜他是个残疾儿,元首说过,所有的残疾、病患儿,都是垃圾,他们肮脏的血,只会污染这个世界!所以他们必须死,而我,一个具有钢铁意志的纳粹军人,杀死他是我对元首和纳粹最大的忠诚!”
大厅里鸦雀无声,不知道是谁带头鼓起掌来,狂暴的掌声经久不息,凯西亚狂叫一声:“魔鬼!”抡圆了手掌,“啪”一声抽在苏珊娜惨白中透出潮红的脸上,然后就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大厅。
没人阻拦凯西亚,包括院门口守卫的军人们,她就这样跑出了生育农场,跑出了华沙,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魔鬼母亲越远越好,这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看见她。
四十年过去了,凯西亚又结过一次婚,却没再生下自己的孩子。纳粹在败亡之前关闭了所有的生育农场,并销毁了全部记录,只有凯西亚手里这一份幸存下来,作为纳粹反人类的证据流传于世。整个二战期间,纳粹通过生育农场培育了数万个雅利安婴儿,在各国绑架的金发碧眼的儿童更是达到了二十五万,可这些孩子找回生身父母的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凯西亚从痛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看着昔日骄横跋扈的前纳粹女军官早已经老态龙钟,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她忽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微弱地说:“我们都这么老了,如果我的孩子不是被你亲手掐死的,我肯定会原谅你,尽管你曾经犯下了那么深重的罪孽……”
苏珊娜呜咽着拉住一旁那个中年绅士的手:“我罪无可恕,可是我想让你知道,是个人,就有人性,所以我不会掐死你的孩子,更不会亲自下手。来吧孩子,叫一声妈妈吧。”
凯西亚惊讶地看着眼前叫自己妈妈的男人,他长得跟西蒙太像了,而且,他的上唇明显有做过兔唇修复手术的痕迹。她口吃地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珊娜泣不成声:“当年我以最坚定地执行元首命令的党徒自居,我不可能公然徇私,尤其是在希姆莱的面前。可我是做了弊的,我秘密把孩子送了人,怕走漏消息,索性连你一起瞒住了,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偷走密室里的生育记录,还在希姆莱的面前责问我……这些年我一直躲在乡下,暗中寻找我的外孙,在没找到他之前,我没法来见你。万幸的是,上个月我终于找到了他,而且他生活得很好……”
凯西亚紧紧抱住儿子,母子俩的泪流在了一起。
苏珊娜擦干了眼泪:“这些年我每一天都在反思犯下的罪孽,在完成了毕生的心愿以后,我要去向波兰人民自首,虽然在你面前我卸下了魔鬼的面具,可是在几十万被生育农场残害过的母亲和孩子面前,我永远是个魔鬼,现在,我要去接受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