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黑幕记者玩心眼-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做记者的,尤其是做深度报道的记者,在报道企业时,难免会遇到对方送红包的事情。方开总结了规律,越是黑幕报道,就越容易收到红包;越是外国企业,送红包的概率越低。但这个规律,却被福安食品公司打破了。
其实,方开到福安食品公司是为了唱赞歌的,也就是所谓的“正面报道”。方开来到福安公司时,副总王耀庆亲自接待,将公司关于食品监管的规章制度都提供给了方开。中午吃饭时,王耀庆居然开车将方开送到了厂外的四星级酒店,方开大吃一惊,厂里不是有食堂吗?
王耀庆笑呵呵地说:“食堂师傅手艺太一般了,怕慢待了方记者。”
吃饭时,八千多一瓶的拉菲上了两瓶,然后,王耀庆默默地将一个看起来就很精美的袋子放到了方开的脚下——这就是福安食品公司的红包。方开默默地将袋子又退回到王耀庆那里,开诚布公地说:“王总,没必要啊。也许我过去做的黑幕报道太多了,让贵公司害怕了,但我保证,这次的确是做正面报道。”
来之前,方开就跟福安公司做了沟通,王耀庆负责企业的宣传工作,方开跟他说:“王总,最近食品安全问题比较严重,我们刚刚曝光了小作坊用粪便制作臭豆腐、用双氧水制造鸭血、用变质猪肉制作卤肉等恶性食品安全黑幕,但我们曝光黑幕的同时也要宣传正能量,宣传国际大企业的食品安全管理制度和模式,福安公司是国际著名的食品加工企业,所以想到贵公司采访……”
如此这般,王耀庆还要盛宴款待,还要红包伺候。如果是福安食品公司一向阔绰,那倒也罢。关键是,就在两个月前,方开的同事陈红静来福安公司采访,吃的就是职工食堂,走时也没有红包。而且,陈红静还不是来唱赞歌的,她是来做负面报道的。福安的一个女工投诉工厂频繁加班,她怀有身孕,周日在车间里加班,加班费却没有按三倍工资发放……陈红静采访了那个女工,事后福安公司补发了加班费,女工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采访过程中,工人们对福安的薪资还是比较满意的,加班工资虽然没有按标准发放,但比起其他厂已经好太多了……
的确,在福安的厂区里转转,的确有耳目一新的感受。福安的工厂全部是按国际标准建造的,厂区宽阔的道路,工人统一的着装,无处不在的打卡,连运送原料的车都是100%的冷链,方开对福安公司很有好感,但是好感越强烈,对王耀庆的超规格款待就越疑惑。
根据做记者多年的经验,方开知道,反常必有鬼。而且,方开很快知道,王耀庆为什么超规格接待他了。
下午,照例要拍一下生产车间的照片。方开的意思,是每个车间都拍一张,这样可以完整地展现福安公司的产品制作流程。但王耀庆却说:“方记者,一个一个车间地拍,太麻烦了,只能挑一个。”
方开随手指着最近的一个车间说:“那就这个吧。”
王耀庆抬头看了看,是鸡肉搅拌车间。鸡肉在这里切碎、搅拌,加入添加剂,然后制成规格统一的形状。这种肉制品是半成品,出厂后会流入到快餐店,油炸后就成了美味的炸鸡卷。王耀庆说:“行,就这个吧。我先给车间主任打个电话。”
然后,他就到一边打电话去了。但方开却听到他首先说:“是库房吗?今天供给鸡肉搅拌车间……”
不是打给车间主任吗?怎么打给了库房?方开不动声色。
打过电话后,王耀庆一脸的放松表情,带方开去车间拍照。方开经过一系列检查才得以进入,车间里面干净整洁,工人们穿着白衣服头上戴着帽子……一切都那么规范,毫无破绽。
方开很高兴,他用相机拍了十几张,并让王耀庆看照片的效果,王耀庆看了,连说拍得不错。方开说自己要返程了,王耀庆如释重负,立即打电话叫来一辆奔驰送方开回去。
方开答应了。等车远去,王耀庆回头向老总汇报,保证记者没有看到什么,而且,奔驰车后备厢里放上了礼品,司机将记者送回家,把东西一丢,他不收也得收。
老总满意地说:“好,收了东西就好办了。对了,报纸上刊登了咱们的正面报道后,那期报纸买五千份,放在厂里资料室,以后可以送客人。”
王耀庆轻松地说:“这好办,就几千块的事儿。”
司机回来后,王耀庆问方开有没有拒绝礼品,司机笑着说:“王总,你教给我的招儿压根儿没用上。我把礼品从后备厢拿出来,方记者推辞两下就收下了,根本没有不收的意思。”王耀庆呵呵笑了起来。
然后,他就开始等着报纸刊载福安的“正能量新闻”了。只是,等了近一个月,还未见报道出来。王耀庆坐不住了,打电话问方开:“方记者,关于我们厂的新闻什么时候发啊?”
方开笑着说:“王总,不好意思,由于我们要做一个食品安全的专题,策划时间比较长,我们不仅要做一个高大上的行业标杆,同时还要抓一个负面典型,这个负面典型不是小作坊小公司,也得是跟福安差不多的大公司,这样的报道才有力度!”
王耀庆心惊肉跳。但他把方开采访的前后过程又想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破绽。再说了,如果方开真写出了对福安不利的文章,那福安就告他收受红包。然后,王耀庆安稳地睡觉去了。
三天后,关于福安公司的报道出来了。这天,王耀庆还在家里酣睡,昨天晚上跟大客户在夜店欢乐,凌晨三点多才回到家,老总嘱咐他上午就不要来公司上班了,让他睡个好觉。但这天早上七点,老总的电话就打来了。王耀庆赶紧接了,电话里传出老总的吼声:“快滚过来,瞧你干的好事儿!”
王耀庆蒙了。他急忙开车去公司,路上,他翻来覆去地想,究竟哪里出问题了,供货商?客户?
到了公司,老总将报纸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他一看,标题赫然是“福安食品公司使用过期肉,洋快餐安全形象崩塌”,记者:方开。报道中揭露了外企福安公司触目惊心的食品安全问题。长期以来,福安公司使用过期变质的肉,制作成半成品供给洋快餐企业,对顾客的生命健康产生巨大威胁……
报道中有几张图片,非常清晰,图片上有长了一层绿毛的肉制品,工人捂着鼻子在工作。
更让人吃惊的是,报道中还附有网络链接,王耀庆连忙用老总的电脑点击打开,是福安公司使用过期肉的新闻专题,整个专题图片有一百多张,讲述了三年以来福安公司使用过期肉的历史,福安管理层对此不仅知情甚至故意使用过期肉降低成本,为一己之私置广大消费者身体健康于不顾,令人愤慨……
短短两个小时,该专题网友留言已经达到了三万多条,福安的形象一落千丈。
王耀庆目瞪口呆:这……这……方记者没在厂里待多长时间啊,这些照片他是怎么弄到的?再说,他还收了我们的礼品啊……
福安公司以方开收受礼品作为反击,但报社于第一时间澄清,当天晚上,方开就将礼品上交到报社。方开这么做,只是为了麻痹福安公司。
这些照片方开是从哪儿得到的呢?
被福安公司开除了的王耀庆找到方开,要“讨说法”。两人在报社附近的茶座里坐下,王耀庆迫不及待地提出了疑问,方开笑笑说:“王总,你防火防盗防记者,却没有想到,现在是自媒体时代了,不光我是记者,人人都是记者,包括那些你看不起的工人。”
王耀庆愣了。
方开想起同事陈红静讲过的福安公司劳务纠纷,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但方开却从这件事中看出了福安管理层对工人权益的蔑视。福安公司如果在食品安全上有什么鬼,无论怎么瞒,工人们都是知情人。
想到此,方开进车间时,悄悄地打开了微信,在微信上标注自己是“记者方开,关注食品安全”,他在车间里拍了几张照,微信上就有七八个工人通过“附近的人”功能添加他,这七八个工人是星星之火,通过他们,方开又添加了福安公司里七八十个工人,他们向方开提供了大量照片。
王耀庆听了,脸色灰白:“没想到……我被开了,一点也不冤啊……年轻人,我斗不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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