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北国-演不完世间百态,道不尽芸芸众生——生活故事,社会故事,悲欢离合!
下周一上班,顾老师走过他办公桌,似无心却有意,在桌面叩击两下,仿佛“啧”声,就晓得李小姐已向她报告结果,从此事情终了。经过劳拉的一段,他较前有锻炼,能适应,就免去大的震荡,只是怅惘,怅惘。他又一次领略李小姐与劳拉的差异,劳拉是轰然而至,轰然而去;李小姐是细水长流,抽丝剥茧。后者的影响其实更深,此一变,生活亦随之变,每到例行的两周一晤,便不知如何打发,时间漫长得吓人。多亏有一件喜事插人,振作了精神,那就是,长子喜期来临。
将过门的儿媳妇是台湾的外省人,也在美国读书,于是,小儿女结缘。读成毕业求职,港台两地来回尝试几番,因都学的计算机软件,再联合一对亚洲夫妇,同回美国,在硅谷开一爿小公司,倒也活得下来。女方家庭信仰基督教,行的是西派婚礼,从教堂出来,再随他们闽南习俗,办一场宴席。亲家从台湾过来,人数就有限,他独身一人在港,也不想惊动福建的老亲。前妻家倒是人多,姨舅各表聚有两大桌,再加些新旧同事,其余都是两小儿的结交,按香港人规矩分成兄弟团和姐妹团。兄弟团一律黑西装,姐妹团则长裙曳地,手举一柄小伞,热闹喜气。他们老的,作壁上观,感慨光阴流逝,世事变更,今天的青年?杀人?快乐明朗,前途广大。他们的老同学作证婚人,宴会厅也由他一手安排,在跑马地赛马会。底下马匹奔腾,人声涌动,一浪接一浪。证婚辞有大半叙说与新郎父母的友谊,仿佛是为上一辈姻亲作见证。本来就是演说家,再又触动心情,将听众带人情景,正沉湎其中,忽然话锋一转一一这一日,传来佳音,一个宝宝落地,就是今天的新人!说完一个,再说另一个,因初次见面,重在描绘印象。着重却不是新娘,而是新娘的母亲,意思是相见恨晚人生大憾,否则,必要与先生争夺——先生也是个豪爽人,立刻请他带回家去!可是,证婚人说,倘如此,又哪来的新娘?所以,原就是前世的因缘,才有今天的良辰美景。一番话说完,场子都掀动起来,一旁等候上菜的服务生都拍手叫好。
老同学安排坐在他与前妻中间,三人行的二男一女,几经纠缠,终还是离散,回到少年结义的缘。老同学已是抱孙的人,笑他俩起大早赶晚市。太太不是他们淘里的人,性情温和平顺,与放纵的他正是一对,所以能够从一而终。此时坐在前妻那一边,正低头密语。趁机会,这两个便也通个私心。同学问他:想不想再找?他连连摇头。老同学鼓励说:少不更事不算,人生从二十岁起计,至今六十许,只过一半,尚有另一半,怎可虚度?这话有些道理,令人耳目一新,想了想,还是摇头。老同学哀其不争: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政治理论上说,就是经验主义,最终走至虚无主义。到底从左派运动中走过来的,唯物历史观的影响犹在。他苦笑:我这样支离破碎的人,谁跟我就是欠谁!老同学惊呼起来:你就像那个手里握着宝却不自知的人!他倒好奇了:我有什么宝?美德!同学说,忠诚、老实、谦逊的美德。他不禁笑出声来了,引得两位女性都抬头看。我以为什么宝!
他笑道,不如直接说“愚笨”二字更妥。新人过来敬酒,站起来受礼,待重新坐下,方才的话题就搁置一边了。
这一日,他喝得微醺,转接屯门轻铁,乘过站,再返回,又乘过站,后来竟恍惚起来,不知道是要往哪个站。于是,来回乘坐。下午四五时光景,日头向西,清风吹拂,道轨旁崖壁上的花草摇曳,与方才的繁华市廛是另一个世界,安静悠远。车行行走在轨上,偶尔“叮”一声响。他看见日光在崖壁切过去,草茎的绒毛亮晶晶的,又陡地闭合,进了影地。他身心轻盈,几乎要飞起来。有一只蜜蜂飞进车厢,嗡嗡营营,正是老同学所说“美德”两个字,除去这两个字,他可说一无所有。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竟然会得到劳拉和李小姐的美人情,想想都要落泪,这世界待他太厚太厚,衬得他太薄太薄!最后,他在一个陌生的站点下车,因为看见了渔火。跨下路基,走向码头,海面将渔火举到眼前,向海平线铺去。步入滩前一条小街,食寮的玻璃缸底匍匐着巨大的蟹类,背上寄生着小小的贝壳。有一个男人自带录放机,随伴奏带纵声歌唱,唱的是邓丽君的歌。多情的词曲从莽汉喉中吐出,又伤心又滑稽,尤其最末一句:请把我的爱情还给我!简直在呐喊和声讨,就觉得是向他来的。
他的罗曼史尚未结束,这一轮是由老同学主持。奇怪的是,前妻她也参予,作为介绍人之一,不是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吗?你选的人要经过我的眼。三人行重组,又是二对一,同学和前妻一边,他自己一边。推荐的女士其实是前妻的闺蜜,听起来很像是安插眼线,方便监视。闺蜜芳龄四十二,与他相比就是年轻人,曾有过短暂的不幸的婚史,没有孩子,在中资贸易机构任部门主管,性情十分温存。因是闺蜜,对他的情况就十分了解,对她,中间人自然是信任的。那两人一唱一和,描绘他未来的幸福生活,他挂单,无力申辩,因此无语。老同学又补上一句,不着急,慢慢来!话里的意思,他这边还另有人选。他发现老同学有些惧怕前妻,不禁一笑,想起三人间曾经的搅缠,情窦初开,虽无结果,但落英心底,一生都在。见他笑影浮出,都以为同意,接下去就是相亲一幕。两男两女,倒是比预期的气氛活跃。老同学是健谈的人,从小就人来疯,有人兴奋,有生人更兴奋。四人一餐饭下来,尽兴而散,只怕那闺蜜最终没明白,与她拍拖的是哪一位。他与前妻,无论恩怨离合,看上去还是一对。总之,他没有给前妻回应,也没从前妻处得回应,这一轮无疾而终,下一轮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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